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腰处,喃喃自语:“这么大的亏,本殿可不会就这么算了,萧青冥,早晚有一天,战场再见吧……” 他一扬马鞭,身影快速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身后,那座历经百年风霜始终屹立不倒的城池,在呼啸的风沙中渐渐沉没于地平线。 ※※※ 得知燕然大军退兵并且签订互不侵犯盟约后,整个京城一下子淹没在了大胜的喜悦中。 连日来,被战事吓得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欢天喜地地从家里走出来,邻居之间相互道喜,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大街小巷里,重新挤满了商贩和玩闹的孩童。 茶馆和酒楼重新开张做起了生意,客人们从零零星星到家家满座。 说书人周围更是围满了人,各种有关皇帝如何紫薇大帝附身,发动神通,请动天兵天将,从天庭降下神火,把燕然大军烧了三日三夜,把燕然太子的屁股都烧出块疤的段子,编篡得有鼻子有眼。 火烧大营毕竟是确有其事,夜空里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许多百姓都看见了。 还有守城士兵们口口相传,皇帝如何在战场上大发神威,一人一马,把燕然军杀得人仰马翻,当场打得燕然太子跪地求饶,乖乖被俘。 各种各样离谱的谣言满天飞,皇帝的种种事迹越传越玄,哪怕大家伙儿也觉得过于玄乎,但架不住老百姓们就爱听这些爽快刺激的故事,茶余饭后聊得就津津有味。 仿佛一夜之间,百姓就遗忘了,不久前皇帝还是个被人人唾骂的昏君。 百姓对皇帝的态度,便是如此的朴素和简单。 当日子不好过时,那必定是昏君奸臣当道,当昏君摇身一变,成了退敌的英雄,哦,那一定是圣明的陛下过去被身边的奸臣蒙蔽了! 这个奸臣是谁呢?自然是谋害陛下不成,被一剑斩杀的狗阉童顺,还有被打下诏狱等待问斩的前禁军统领霍临,以及关在家里闭门思过,又被革除职位的右丞相梅如海。 这么多奸臣在身边,可见陛下过去的生活,是多么水深火热啊,也不知道一餐能吃上几张大葱蘸饼。 如此一来,闭环的逻辑立刻显得合理了起来。 宵禁被解除,城门也再次开启,允许百姓进出,虽然比往日盘查得更加严格,但来来往往的人流量,依然一日大过一日。 一时之间,欢庆的氛围堪比过年。 ※※※ 市井街头一夜变幻的风向,是老百姓自发传扬,还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萧青冥并不放在心上,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俘虏和奴隶们交接完毕,被安置在城外一座临时搭建的俘虏大营中,黎昌派遣禁军看守,并在其中筛查身份和来历。 经过清点,除开在战事中牺牲,以及病死饿死的,大约还剩三万人。 他们来自许多不同的地方,有京州附近村庄的农民,有失去了家园和土地不得不四处流亡的难民,还有自幽州溃散的兵卒和一些地方守军。 其中大部分奴隶,都来自幽州。 他们不甘呆在幽州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原本好不容易从幽州逃难离开,想要南下投奔其他家人,没想到燕然军再度席卷而来,逃得了初一没能逃过十五。 俘虏大营中,普通的老百姓和被俘的大启士兵们,是分开安置的。 前者只是被燕然抓走的普通奴隶,经过身份核实和登记后,便会释放,或者送回户籍所在地。 后者不同,他们的成分更加复杂,有被燕然打败的军俘,有放弃挣扎当了逃兵,有的向燕然军投降,甚至还有曾经给燕然军通风报信甚至带路的奸细。 其中最多的,还是幽州溃兵。 对于底层百姓而言,燕然军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反而是自己国家吃了败仗一哄而散的溃兵,他们没了头领,没了组织,也没了约束,手里却还握着武器。 明面上的敌人,百姓一看便知,自会防备,可溃兵们穿着大启军的服饰,披着自己人的皮囊,干着跟敌人一样的恶事,更叫老百姓防不胜防,苦不堪言。 大启本就重文轻武,底层百姓同样也看不起武人,私下里都称贼头军。 在和平的州府,底层士兵和百姓之间的矛盾尚不分明,唯独在战乱的幽州,燕然军,幽州守军、战败溃兵以及普通百姓之间,竟然相互间都把对方当成大敌。 军纪差的守军,一旦战败就成溃兵,一成溃兵就去滋扰百姓,更遭百姓厌恶,百姓不愿当兵,害怕被捉兵役,更不愿纳粮。 没有青壮入伍,粮饷不足,守军自然战斗力差,在强大的燕然军面前越发不堪一击,化成了更多的溃兵。 此消彼长,恶性循环,矛盾重重,可见一斑。 由叶丛率领的那支幽字旗边军,几乎是整个幽州唯一建制尚存的,经过无数血与火的洗礼,最坚定、最强悍也最具军纪的一支部队,也不过区区万人出头。 剩下的,不是已经战死,便已成四散的溃兵。 ※※※ 说是大营,实则不过是用一些木头做成猪圈般的栅栏,将人按不同身份投进栅栏里,偶尔有禁军前来带一些离开去问话。 一个军俘沉默地坐靠在栅栏跟前,身上的大启军服破破烂烂,已经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只能勉强蔽体。 一旁另外几人,干脆连上衣都没了,身上裹几片麻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人凑过来,问:“我说陆知,听说你以前在幽州还是个把总,大小也算个官,你知不知道,皇帝老儿这次,会不会饶恕我们这些降兵啊?” 那名叫陆知的军俘,懒洋洋聊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裹紧了身上的破布衫,冷哼道:“我怎么知道?”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根,轻轻咀嚼,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浑身上下提不起力气。 另一人也压低声音:“听说降兵都会被处死,更何况,这个皇帝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们幽州兵还能不知道?去年幽云府之战,那叫一个惨,我可是经历过的……” 提及幽云府,陆知眼神晦暗,脏污的手指无意识扣刮着地上的沙土。 他左侧的年轻人身上满是灰扑扑的污泥,年纪很小,面黄肌瘦,肚子咕的一声叫,他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弱弱地道: “我怎么听说,这次是皇帝亲手活捉了燕然太子,用他把我们交换回来的?” “如果要杀我们,那还交换什么呢?” 陆知翻了个白眼:“天真的小鬼。狗皇帝真正要换的,是那些有身份和关系的军官,他们在朝中有人,皇帝老儿自然要笼络,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用来杀鸡儆猴的祭品。” “按规矩,逃兵必处死,降兵就算不砍头,最低也是流刑,刺配,断手断脚什么的,否则的话,以后打仗直接投降就是,谁拼死给皇帝卖命?” “啊?”少年人吓得一缩脖子,“我不想死,也不想断手断脚……我好饿……” 谁又不饿呢? “妈的!”一个降兵咒骂道,“还不如给燕然军当俘虏呢,反正燕然人那么厉害,早晚还要杀回来。” “凭什么狗皇帝躲在京城吃香喝辣,咱们在幽州受苦,回启朝了还要等死?真该叫狗皇帝和那些达官贵人体会一下咱们幽州过着什么日子!” 几个兵卒同时咒骂起来,骂着骂着没了力气,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老子还没娶亲呢,本来过得好好的,家里还有几亩地,我老父老母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陆知眼圈也隐隐发红,他原是幽州一户平民之家,家中几亩薄田,日子虽不殷实,但也不拮据,家中一双老父母,还有两个兄弟,一家五口和和美美,大哥已经成亲,马上轮到自己。 没想到一朝横祸,幽云府破城,老父母惨死,几兄弟在逃难途中走散了,好端端一家人,就这样家破人亡! 他恨燕然这些屠夫恶鬼,更恨出卖了幽云府的昏君和奸臣! 栅栏外侧,几个刚刚经过排查被释放的百姓经过,他们手里拿着一包从禁军处领的口粮,供他们回乡。 素馒头的香味飘出来,勾引得几个军俘馋虫大动,眼睛直勾勾盯着。 一个降兵咽了口唾沫,大半个身子探出栅栏,伸手就要去抢百姓的口粮,陆知没什么力气,冷眼一瞥,皱了皱眉。 “你做什么?!”百姓吓了一跳,立刻死死护住自己的口粮,受惊的脸孔又是惧怕又是厌恶。 降兵没捞着,冷哼一声嘟囔:“老子从燕然人手里保护你们,吃你一口粮,怎么了?” “呸!一路货色的贼头军!” 对方骂一声,嘴里一口唾沫吐到他身上,降兵大怒,作势要扑过去。 几个禁军走过来:“干什么?别生事!不要命了?” 当萧青冥亲自踏入这座营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立刻感受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微微蹙眉,暗叹一声,看来军队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和棘手。 矛盾几乎尖锐到了崩溃的边缘。 萧青冥今日微服出城,没有穿龙袍,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华盖仪仗,只一身低调的便装,就想亲眼看看俘虏营内的真实情况。 在他身后,张束止、叶丛等出身幽州的将领神色尴尬,有心解释一二,萧青冥抬手打断,缓缓摇了摇头。 “先命人放粥吧。”他顿了顿,叮嘱道:“要稠的,务必让他们吃饱。还有白术,你立刻带人去看看有没有重伤需要马上治疗的。” 萧青冥一行人模样显眼,立刻引起了关注。 他侧头说话时,正好与陆知暗自观察的眼神对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重整禁军【一更】 见有禁军过来,方才抢口粮的降兵缩了缩脖子,不敢造次了。他趴在栅栏边,压低了声音,用胳膊撞了撞陆知。 “喂,你瞧那些人,好像有大官过来了。” “笨蛋,哪有这么年轻的大官?肯定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说不定是宫里的贵人呢?” “怎么可能?宫里的贵人怎么会来这脏兮兮的俘虏营?来看你满头的虱子还是前胸贴后背的皮包骨?少往脸上贴金了……” 军俘们七嘴八舌,猜测着一行人的身份,嘴里虽没一句好话,但饱含期待的目光,还是直勾勾地巴望着萧青冥越来越近的身影。 真的朝他们走过来了! 萧青冥找人打开栅栏木门,带着一众臣下走进来时,军俘们满脸的愕然和惶恐。 一个看上去就有权有势的上位者,带着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军官站在他们面前,就连看守的禁军也毕恭毕敬。 任他们私底下如何调侃或者咒骂,此时此刻也只剩下忐忑和紧张,僵硬在原地,连基本的行礼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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