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碰——碰—— 宗祠里响起规律的敲打声,骆父起初咬着牙没吱声,渐渐没忍住就放声哀嚎,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中年发福的皮相根本比不上年轻时那样吃香,他这一折腾脸上更加不堪入目。许是被他吓到,手执藤杖的青年动作卡顿了几秒。 骆老爷子呵斥:“一百下,一下都不能少,不打到位,就再加五十下!” 接下来,骆父的破锣嗓子咿咿呀呀乱喊着,形成立体声环绕,着实难听。 在执行鞭刑前,管家第一时间遮住骆政业的眼睛,但骆政业轻轻隔开他的手。 对于祖父的心思,骆政业暗自揣摩出几分,在大庭广众之下惩罚骆父是给家族一个交待,毕竟族人损失了上千万的分红;其次,骆老爷子也是想敲打敲打不成器的儿子,以免惹出更多祸端;最重要的一点是想通过今天的事,让骆政业不走其父的老路,励精图治,早日掌控整个海氏家族。 海氏家族有上百年的历史,祖上为了避难,举族改姓“骆”,整个家族等级分明,封建且传统。骆政业极不喜欢骆家老宅,漫步宅子,空气里像是飘着一股腐朽发酸的尸臭味,宅子里面的人如同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人人都被抽走了精气神。 因年龄尚小,又有一对不靠谱的父母,骆政业从小被祖父接来老宅住,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下棋,海氏家族也成了骆政业肩膀上的重任。骆政业打算再过几年,提出搬离祖宅。 骤然响起的雷声撕开黑压压的乌云,转眼间倾盆大雨,骆政业及族人退到屋内,露天的院子里仅剩骆父和执行的两人。 成片的雨幕隔住众人的视线,啪啪啪的敲击声掩藏在雨声和雷声里,至于骆父究竟被打了多少下,其中落在实处的占多少,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当夜,骆父被送去医院,骆政业和骆老爷子都没陪同,送走才眼不见心不烦。 骆政业洗漱好躺在床上看书,管家敲门进来,转达后院的那只孔雀被牛巴咬死了。 “奖两盆牛肉。” 骆政业不冷不淡地吩咐道。 等管家走后,骆政业合上书,闭着眼睛回忆那只孔雀的样貌,它开屏时羽毛五彩斑斓,煞是美丽,但脾气娇纵,谁也不让摸,刚送来时,铁骨铮铮不肯吃东西,连水也不喝。骆政业一门心思想驯服它,不顾手臂被啄得生疼,也要亲自喂食,三个月勉强能靠近它,眼下却被牛巴这头藏獒咬死了。美丽的东西终归是太脆弱了,这令骆政业有些失望。 隔日,骆政业命令驯兽师将牛巴送去屠宰场。 * 少年篇 春日,午后的阳光肆意地洒在海氏庄园的骑马场上,一群少年刚结束骑马的课程,正结队朝外走,他们没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一行人拘谨地低着头走路。 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骑士装,头上戴着印有海氏族徽的头盔,年纪轻轻却浑身透露着一种睥睨万物的骄矜感。 一个头发微卷的男生跟在他身后,极有眼色地接过他手中的鞭子,讨好地微笑:“骆少,那个野种还在笼子里,今晚照旧吗?” 骆政业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手中刚褪下的手套扔给他,神色不明地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又一根的手指。 卷毛男生似乎心领神会,落后几步与另外三个男生悄声耳语,彼此点头示意。 管家上前打开车门,骆政业不紧不慢地坐上车,车窗外的少年们整齐划一地弯腰道别。 车开出去一段距离,那些少年依然保持恭敬的姿势留在原地。 “少爷,今晚是留在庄园还是回市中心的澜园?”管家轻声请示。 “庄园。”骆政业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向日葵,嘴角诡异地笑着。 汽车很快开到别墅,进门前,骆政业淡淡地说了一句:“饭后,准备一支向日葵。” 深夜,海氏山庄的地下室,发黄的灯光聚焦在笼子里。 笼子里散发出阵阵血腥味,夹杂地下室浑浊的气味。 铁笼里的少年浑身伤痕累累,怒目圆睁地瞪着骆政业,苟延残喘地发出威胁声:“骆政业,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我会把一切告诉父亲!” “啧,这么快就投降,真没意思……”骆政业手指轻敲铁笼,漫不经心地笑着摇头,手上把玩着一支向日葵。 少年是骆父众多私生子之一,模样清秀,与骆家人的浓颜系长相无一处相似,却是第一个被带回家的私生子,年龄只比骆政业小一岁。 第一天来海氏庄园,少年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脚上蹬一双帆布鞋,背着黑色的大书包,他像根挺拔的青竹,眼神清冷,敢直视骆政业的目光。 骆父与骆母是家族联姻,两人之间没有感情,各自玩得很开。骆政业是骆老爷子精心培养出来的家族继承人,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家族的资源无条件倾向他,身边有一堆旁支的人试图攀附他。 初次见面,这个少年难得引起骆政业的注意,只是如今看来,少年眼光有些浅薄,被司机单独送来庄园,骆父从头到尾不曾露面,无疑是没有得到骆老爷子的认可,连骆家老宅都进不去,送来庄园等同是交给骆政业决定生死。 “噗嗤,你以为他不知道?”骆政业嗤笑道,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少年满是脏污的校服。 少年闻言一震,声音颤抖,像是不可置信:“父亲明明答应过……” “成为骆家少爷?还是和他一样当个蛀虫?”骆政业讥讽道,这人未免太天真了,什么都没捞到就听信了骆父的三言两语来庄园,给人当活靶子。 即使骆政业不亲自动手,身边有的是人替他动手,收拾一个私生子而已。 笼子里的少年瘫软在地上,眼里的光渐渐黯淡,继而低着头无声落泪。 眼见少年哭哭啼啼得没完没了,骆政业瞬间失去兴趣,他将向日葵插在铁笼的格子里,接着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手指,似乎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等他走出地下室,语气冷漠:“扔出去。” 管家点头表示收到,连夜将人扔出海氏庄园。 * 前世篇 入夜,锦绣会所的老板办公室里,骆政业一袭笔挺的奢华定制黑西装,西装裤下是两条充满力量的长腿,随意伸直交叉着摆放,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电脑屏幕上刚打开的某人的个人资料。 宋助理:“骆总,叶先生今晚住在贵宾套间一号房,在包厢吃饭时与人起争执,拿酒瓶砸了人脑袋。” 骆政业记起初次见面,叶作尘在酒会上被经纪人压着向他敬酒,执拗傲气,长相妖艳,像极了幼时的那只小孔雀。那日叶作尘发烧加醉酒,还能推开他,骨子里是清高的。 “把事情压下去。”骆政业对待自己感兴趣的人或物总是给几分面子的。 “是。”宋助理见老板的态度,默默咽下另一句话,被砸的人是锦绣会所会员。 清晨,锦绣会所发生坠楼事件,宋助理和前厅经理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已经有目击者报警,警察到达后将现场群众驱散开。宋助理的额头青筋直跳,这事不处理干净,不利于锦绣会所的经营。 骆政业几个电话吩咐下去,坠楼的事在网上没有闹起半点水花,以意外事件定性。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几年后有个名为“叹柳”的记者死咬着不放,誓要调查真相,神不知鬼不觉搞到事发时走廊的监控视频,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眼见网上的评论一边倒,锦绣会所不得不放出叶作尘深夜赶人的视频,吸走全网炮轰的火力,一步步将锦绣会所从此事脱身而去。 后来,叶作尘发生车祸毁容,骆政业觉得猎物有瑕疵了就少了兴趣,转而盯上郁嘉。调查郁嘉的资料后,骆政业对他产生浓厚兴趣,清冷决绝的美人辗转顾氏兄弟俩,这样的白天鹅就该被锁链禁锢在笼子里。 可惜,美丽的事物总是太脆弱,才关了半个月就黯然失色,故意放他走,再抓回来,几番折磨,白天鹅就香消玉殒了。 * 终结篇 当子弹从背后穿过身体,骆政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扭头看清是孙宁开的枪,便失去支撑狠狠扑在地上。 濒死的时刻眼前闪过他走马观花的一生,出身、财富、地位都是虚妄的,他的人生充满虚伪、自私、算计。历来都是由他主宰生命,今日却是反过来了,轮到他体会生命结束时的无助与痛苦。 对他而言,死亡比牢狱轻松,他舍不得抛弃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万般算计没能料到脚下的一只狗会背叛他。 耳边响起幼时祖父告诫他的话:优秀的猎手即使不出手,也能吓死猎物,利用恐惧感征服猎物,胜于利剑。 纵观海氏家族,一贯喜欢借刀杀人,手上不沾血腥,骆政业自然也深谙此道,可惜终其一生没能征服他最心爱的猎物。 孙宁以“小叶作尘”出道,相貌远不及叶作尘,被南商娱乐和经纪人乔凌捧得心比天高。骆政业从头到尾瞧不上他,锁上狗链勉强当个消遣的替身或玩物,另一方面,骆政业又嫌孙宁不干净,从未碰过人。 在某个瞬间,骆政业是透过孙宁在看当年关在海氏庄园地下室的那个少年,都是爱自作聪明的傻瓜,经不起暴风雨的摔打。 摇尾乞怜的狗躺在脚下任他糟践,骆政业没有丝毫征服欲,反生晦气。 汲汲于生,汲汲于死。骆政业内心依旧不甘,屈于认命则难逃窝囊二字,可他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了,随着眼皮愈发的沉重,他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对于此生,骆政业终究带着遗憾离开,却无后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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