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用手捧着黄土,慢慢堆出个山丘似的小土包。 做完这些,他呼出一口气,感觉手指都没什么知觉了,更别提本来就不大聪明的双腿。 就在这时,膝下忽然犹如神助。 好像有双手把他从地上轻轻托起。 宋溪亭眨了眨眼,立刻潸然泪下:“仙士恩人!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呜呜呜!” 陈争渡默不作声。 一件墨色宽袍兜头罩在宋溪亭身上。 宋溪亭感激涕零,心说仙门中人的衣服就是好,能御风御寒还不怕脏,穿上立刻就不冷啦! “对了仙士恩人,赵大哥的箭簇可以给我吗,我想带回去给赵嫂留个念想。” 陈争渡一口回绝:“不能。” “哦……” “沾染魔气之物,须得带回宗门处置。” 说完,陈争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目光微敛。 宋溪亭点点头,表示理解。 也罢,总归衣冠冢有了,他回去也好和赵嫂交代。 陈争渡取了根树枝,再次示意宋溪亭站上去。 宋溪亭没动,他知道这次陈争渡不会跟他一起回镇上,要是不说点什么,恐怕以后想再见他就难了。 “仙士恩人,教法术的事情真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宋溪亭抿着唇,许是刚受过冻,眼尾湿漉漉的,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陈争渡毫无动容,冷冷提醒他:“换个称呼。” “你不喜欢我叫你仙士恩人啊,那叫什么?”宋溪亭歪着头,骨子里的顽劣冒出尖尖角,“恩人?恩人哥哥?还是……好哥哥?” 陈争渡:“……” 宋溪亭看出他受不了这套,变着法恶心他:“好哥哥,你就教教我嘛,求求你了!” 陈争渡眉头一跳,忍不住勾动手指。 「寂」字一出,世界顿时安静。 这下换宋溪亭难受了。 可恶啊,忘了他还有这一招! 陈争渡木着脸把人和狗挂上树枝,无视宋溪亭疯狂比手势的动作。 树枝缓缓腾空而起,宋溪亭终于认命不动了。 风声和破空声袭来的瞬间,一并传进耳朵的,还有那道清冷肃穆的声音—— “三月初,剑宗开山收徒。” 宋溪亭踉踉跄跄在城门口站定,抬头望着无边夜色勾了勾唇。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乌飞兔走,白驹过隙。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宋溪亭和赵嫂道别,背着行囊来到见极山下的城镇,抬了抬额前斗笠。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重重一掼。 “让开,别站在中间挡路。” 两名执剑男子径直路过宋溪亭,其中一人见他穿着打扮廉价,忍不住嘲弄道:“真是世风日下,如今什么人都敢来剑宗拜师了?” 剑宗每十年才会开山收徒,名额有限,且只收灵根极慧之人。 因而来拜师的基本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天材地宝地供着,随便挑出一个来,灵根都比寻常百姓好得多。 宋溪亭将将站稳,沉默片刻,忽然逸出声轻笑:“什么品种啊,怎么这么凶?早知道能带狗,我就把大黄也牵来见见世面了。” 那人顿时黑了脸:“你说什么?!”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听到这厢起了口角,纷纷上前围观。 小七是今日负责值守城门的弟子,见状担忧道:“雪纯师姐,那边好像出事了!” “去看看。”任雪纯皱眉,两人挤进人群。 间隔数月,宋溪亭比起在长水镇的时候看起来丰润匀称许多。 小七一见他就想起那张馍,颇有种收受贿赂的感觉,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师姐,要不要制止他们?” 任雪纯哼了声:“等会。” “没听清呀?”宋溪亭嘲讽拉满,“那你可比不上大黄,大黄那狗耳朵可灵了。” 人群被他逗得哄笑。 那人当众丢了脸面,怒极反笑:“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区区布衣竟敢如此嚣张! “你名字又没写在我手上,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宋溪亭这张嘴吵起架来当真气死人不偿命。 眼看说不过,那人“锵”一声拔了剑,剑锋停在宋溪亭颈边,带着森然寒气。 吵架归吵架,真要动手事态就严重了。 小七急得差点冲上去。 任雪纯按住他:“这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事的。” 宋溪亭曾亲眼见过陈争渡的剑,虽未出鞘,但剑意霸道凛冽,堪称惊天动地。 相比之下,眼前这人拿的哪配叫剑? 再者,以宋溪亭信口雌黄的本事,还没有他唬不到的人。 “这位兄台,你知道我为何敢以下犯上吗?” 那人冷笑:“因为你活腻了!” 宋溪亭神情轻松,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淡然:“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见极山下,无量剑宗!我老相好就在上面,我为何不敢犯你?” “?!” 他沉默半晌,似在掂量宋溪亭的话,接着怀疑道:“就凭你,也敢高攀剑宗?” “你不信也没办法,我行囊中还带着老相好的衣物呢!”宋溪亭耸了耸肩,口若悬河:“上回我们相约在小树林里,夜半三更,月上柳梢,我二人情意绵绵,互诉衷肠。临走前他见我衣不蔽体,恐染风寒,还贴心为我披了件外袍!” 宋溪亭口齿伶俐滔滔不绝,没打半点腹稿,靠的全是真情实意。 虽然在一些小细节上略有修缮,但整体剧情大致相同! 听到现在,那人的态度已经从疑神疑鬼到半信半疑。 宋溪亭解下胸前系带,准备最后放个大招。 他从行囊里翻出那件压箱底的墨色宽袍,轻轻抖落两下,阳光映出衣袂袖口处镶绣的祥云天禄暗纹,闪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但这衣服吧,实在太过珍贵!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穿着太过招摇,便想着此次上山亲手还给他。” 那人:“……” 简直惟妙惟肖!有理有据! 即便他先前有所怀疑,在宋溪亭拿出衣服的时候,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祥云天禄暗纹,那可是只有剑宗亲传弟子才能穿的道袍! 一旦心中有了动摇,再看对方时,男子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个布衣少年居然长得分外清秀端庄…… 他讷讷收剑,心中大为震撼。 同时被震撼到的,还有围观的小七和任雪纯。 寻常弟子至少得在剑宗修行百年才能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更别说亲传了,那根本就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现如今,剑宗亲传弟子唯有大师兄一人。 而且大师兄确实在长水镇和宋溪亭有过交集! 小七瞳孔地震:“他说的是大师兄么?” “不可能!”任雪纯下意识否认,“你忘了?大师兄修炼的是无情道!怎么可能和这种粗鄙凡人混在一起?” 小七挠挠头:“对哦,那大师兄的衣服……” “定是他趁大师兄不注意偷来的!腌臜小人!” 任雪纯瞪了一眼宋溪亭,转身就走。 这会儿看热闹的人也七七八八散开,小七正要去追任雪纯,余光忽然扫到一抹颀长的身影,还未细看,对方已消失不见。 小七犹疑片刻,心说大师兄怎会到镇上来,应该是错觉吧! 宋溪亭把衣服重新叠回行囊。 刚才起争执时冷眼旁观的另一名执剑男子朝他略作拱手,似是对他刮目相看,起了结交的心思。 “剑宗明日寅时才正式开山,不知公子定了城中哪家客栈?” “哦,未定,我打算找个马厩将就一晚。”宋溪亭两眼弯弯,“兄台不嫌弃的话可以一道。” 男子噎住:“……” 他忍不住腹诽,那位剑宗亲传弟子的口味也太离经叛道了,非得喜欢这种不成调的吗? 如果这样的都行,那他觉得他应该也行! “咳咳咳!”男子发现自己被带歪了,连忙拉回思绪,“在下方昊宁,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赵三。”宋溪亭随口报了个假名,再次确认,“你真不和我去睡马厩吗?” 方昊宁:“……” 你为什么对马厩这么执着啊?! 宋溪亭惋惜告别:“既然这样,那就明天见吧!” 笑话,这可是剑宗山下! 他刚才得意忘形说话太大声了,万一被某个剑宗弟子听见传去正主耳朵里,他的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趁对方被骗得团团转,宋溪亭赶紧溜之大吉。 剑宗开山收徒的消息传遍九州各大角落,见极山下的客栈早就被络绎不绝的弟子提前预定完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空出来。 说谎的代价非常沉重…… 宋溪亭认命问店家借了床褥子,唉声叹气在马厩躺下。 虽已三月初,但春寒料峭,更深露重。 一到晚上,宋溪亭还是冷得直打颤。 想了想,他又把那件墨色外袍拿出来盖在身上,这才舒服地闭上眼睛。 昏昏欲睡间,宋溪亭忽然感觉浑身一凉。 他不满地咕哝了声,心说大晚上的还有人和他抢地盘不成? 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黑沉如水的眸子。 夜半三更,月上柳梢,他和陈争渡相约马厩…… 唔,下次可以说这个故事。 宋溪亭神游半晌,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争渡怎么在这?! “恩、恩人哥哥?”宋溪亭半仰起头,佯装惊喜地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陈争渡逆着月色居高临下,身量挺拔,语气比初见时更冷,渗出丝丝寒气。 宋溪亭喉结一滚,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来兴师问罪的,嗫嚅道:“你听见那番话了?” 他慌忙坐直身体,想了想,楚楚可怜道:“哥哥,你别生气,其实我这次来剑宗是有三件事要做!” 陈争渡一言未发,任他胡诌。 “一是听你的话,前来拜师学艺。” 宋溪亭边说边在心里打鼓,生怕对方突然拔剑把他脑袋砍了。 “二是,来还你衣服。” 他偷偷打量陈争渡的脸色。 可惜从始至终,陈争渡的表情犹如千年寒冰万年雪,看不出半点深浅。 宋溪亭只好破罐破摔,继续说下去:“三嘛……自然是因为,我想见你!” 陈争渡身姿挺拔,岿然不动。 “发现了吗?这三件事,都与你有关。” 陈争渡眉头微蹙:“为何?” 宋溪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别是个傻子,他意思这么明显了还不懂吗? 不过傻有傻的好处,骗起来不费劲。 宋溪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山鸟本不同路,是我太过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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