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上午没出去,并未见到周兄谢兄,兴许不在一个部门?” “我这屋工作没你想的高端,是写诗的,听说主要是写青词……我在诗词上的造诣,你也知道的。” 闵良骏自然知道叶峥的诗词水平,圣上亲口说要打小叶榜眼诗词老师十板子,这已成了这届进士们的谈资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怎么自己都被分去修古籍了,叶弟反而被分到个写青词的活计呢? 要知道写青词可是十分冷门的工作,大启道教不兴,一年举办不了几次法会,自然也就用不上几首青词。 闵良骏问出心中疑惑。 叶峥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听王大人的意思,说是圣上专门吩咐了让我学诗,写青词,但诗才好的人多了,比如周兄长于辞藻,豪迈奔放,又比如闵兄你,清新飘逸、浪漫激昂,再不然谢兄的诗歌沉郁顿挫,长于写实——圣上若真有需求,放着你们这些现成的人才为何不用。” 非叫他去写青词,而且叶峥自己的长处和兴趣也不在这里,诗词是十分需要灵性的东西,没有乐趣和兴趣,就学上三年也只能弄些堆砌之作,变不成大家的。 闵良骏也摇头表示不解,他也觉得官家的安排有点奇怪,但这话又不好说,不然岂不是敢妄议今上了,只能安慰叶峥:“官家这么安排肯定有安排的用意,反正翰林院本就是清闲地,我等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学习,叶弟就听话,努力学习写诗作词吧。” 叶峥苦笑:“也只能如此了。” 闵良骏拍拍叶峥的肩叫他看开点,又说:“别想这个了,到午膳时间了,听说这翰林院食堂的饭菜一向不错,只是从不对外开放,今天倒要体验体验。” 叶峥点点头站起来,和闵良骏一起走出门:“兴许在食堂里还能碰见谢兄周兄呢。” 翰林院的小食堂在西北边,属于翰林院综合建筑物中的一环。 正是午膳时间,各位翰林从自己的工位上走出来,鱼贯入小食堂,叶峥和闵良骏初来乍到不认识地方,随着人流走准没错。 二人刚走进食堂,就听得有人打招呼喊他们:“小叶,小闵,这里!” 叶峥循声望去,只见谢元德和周纪明已经占了一张桌子,正在招手叫他们。 二人走过去坐下,一张餐桌四四方方,四人正好坐满一张桌子。 叶峥笑:“谢兄周兄,咱们四个又齐了。” 周纪明说:“我和谢兄才还说起你们呢,我和谢兄分到两处地方,我是文书院的,谢兄是国史院的,我们也将将才在食堂里遇上,叶弟你和闵弟一块儿进来的,你俩分到哪儿了?” 叶峥抬抬手,方便侍从把饭菜摆到桌子上,口中回答问题:“我和闵兄都是弘文馆的。” 谢元德抚须:“你们倒是有缘,分到一处了。” 闵良骏道:“我和叶弟真正有缘,我俩连家都住得只隔一条街,对了周兄谢兄,上峰给你们安排什么工作了?” 谢元德笑着持起筷子:“我是国史院的,顾名思义,修史的,倒是正合我的脾性。” 又指了指周纪明:“小周好,小周他们文书院专司给圣上起草文书,草拟诏文之类的,可是炙手可热的去处。” 周纪明闻言摸摸脑门,谦虚:“倒也没有,我是新来的,那些可以面圣的工作轮不到我头上,李学士安排我给下头的庶吉士们值讲书文罢了,每旬轮到我三回,其余时间可以看看书学学政什么的。” 叶峥闻言举起茶杯:“借用闵兄方才说我的话,周兄这状元果然与我等不同,这才叫前途无量呢!” 几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真心祝贺周纪明得了个好差事。 饮过茶,周纪明问:“我们仨都说过了,只剩叶弟你了,你可得了什么好差事没有?我瞧着圣上对你多有青眼,就连说得话都比别个多些。” 叶峥苦笑着摇摇头。 闵良骏代他答了。 周纪明听了也很不解:“如何让叶弟写诗呢,我观叶弟的策问做得极好,连我也自愧弗如,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意思,叶弟长才并不在诗文呐?” 周纪明有什么说什么,猜测道:“莫非叶弟你哪里得罪……了?” 手指朝天比了比,看的人都懂,指的是皇帝。 刚说完,周纪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能,叶弟不过一届榜眼,何德何能得罪今上。 谢元德到底年纪大些,他有不同看法:“小叶先别想太多,兴许不是坏事呢?” “难道还是好事?”闵良骏瞪大眼,“周兄那才是大好事呢!” 谢元德神秘一笑,指指四周,摇摇手指,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叶峥也表示话题终止,这翰林院食堂人多口杂,哪能当着那么多人议论皇帝的事呢,话里带到一句还能说不留心,指着这个话题说就是自找麻烦了,还是慎言的好。 “吃菜,吃菜。”
第66章 明光帝今年六十有七,从二十九岁登基至今,皇后妃子媵妾们一共给他生了六个儿子五个女儿。 大皇子凌江晁年纪最大,今年三十五岁,母亲是淑妃,三年前先德皇后殡天,明光帝没有再立新后,如今是由淑妃携其他两位妃子统理后宫事宜,其中淑妃母家昌荣,又生了大皇子三皇女和五皇女,隐为后妃之首。 大皇子颇有领兵统将之才,已经替大启击退过好几次北边的羌族进犯,在兵部工作。 二皇子凌江瑞乃故去的德皇后所出之嫡子,也是大启太子,年纪比大皇子小一岁,如今掌着吏部,相当于把持着大启的人才库,胞姐是大公主,因大启的皇女有不可嫁王侯将相之家的传统,大皇女的夫婿乃是山阳县一县伯,嫁人后大皇女就去了山阳县生活,不在京中。 而三皇子凌江琪是个哥儿,今年三十三,三皇子非长非嫡,且自生下来起就有先天足疾,早早嫁与江南道巡盐御史柳温,也不在京。 接下来就是四皇子凌江礼,这位皇子无甚好提的,相较于军事才能出众的大皇子和长袖善舞的太子殿下,这位四皇子母族不丰,生母只是一位掖庭出身的官女子,活着的时候最高封到贵人,生下四皇子没多久就去世了,死后追封的嫔位,皇上赐了婉字。 这样的母亲,自然没什么政治遗产可以留给四皇子,唯一可取之处可能是这位婉嫔活着的时候与明光帝关系不错,连带着明光帝对这位四皇子也多了些怜惜。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个故事,听说明光帝年轻的时候并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明光帝是先皇五子,他的母妃同婉嫔一样出身低贱,明光帝小时候经历了极为严苛的后宫斗争,落魄到连饭食都被苛刻差点饿死的时候,是这位官女子省出自己的饭食给明光帝吃,明光帝挨了打没有太医愿意为他诊治,是这位宫女子故意弄伤自己,去太医院求了药回来偷偷给明光帝用上,后来,明光帝就与她相爱了。 等明光帝势力建成,斗倒了兄弟成功登基后,就将此女纳入后宫,虽没有封到很高的位份,但听宫中的老人说,婉嫔活着的时候明光帝与她感情甚好,可惜婉嫔福薄,她在做官女子的时候劳累伤了根本,身子再也没养回来,拚死为明光帝生下一子后油尽灯枯,没几年就去了,那时候四皇子才三岁。 明光帝怜他弱幼失母,曾亲自抱到寝宫养过一段时间,后经大臣劝谏才罢了,但亲手养育过的,父子之情到底不同些。 正因有着亲身经历,明光帝一生极为厌恶后宫倾轧争斗,尤厌对孩子下手,他自己的后宫一旦有点苗头,明光帝就会施以极为严厉的手段将之打压下去。 后宫妃嫔从斗争中不仅得不到好处,反遭厌弃或者作茧自缚,时间一长也就打消了这种争宠手段,故而明光帝的后宫算是相对平和的,生下来的子女除先天有瑕外,也大多存活了下来。 只是随着几位皇子长大,原本平静的后宫又开始有了紧巴巴的势头。 四皇子凌江礼如今在工部任职。 五皇子和六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由良妃所生,是明光帝的老来子,今年十七岁,才入朝听政没多久。 如今前朝上,拥大皇子和拥太子的各成一派,双方斗成个乌眼鸡不算,后宫也在暗中较着劲儿。 明光帝板着脸看着内阁递上来的折子,将一柄墨玉冻顶石的扇子狠狠砸在案上,扇骨断成几截飞散开去,宫人吓一跳,无声息跪了一地,大太监刘福生掀帘子进来,哎哟一声,忙放下手里的茶,扑过去跪着端起明光帝的手仔细打量,嘴里道:“圣上心情不好,要骂人打人都使得,何苦自个儿动手,若擦着伤着了,奴才们就罪该万死了。” 明光帝冷冷一笑:“死?我看他们是巴不得朕立时死了,好效忠心里认定的新君去!” 这话刘福生不敢接,悄悄背着打手势让人把那地上溅飞的碎玉收拾了,自己亲弓着腰把桌上的玉屑用袖子拢了以免真划伤明光帝。 明光帝也知道这通邪火对内侍们发无用,他们知道个什么。 端起茶盏喝一口,忽然觉得今儿的茶有点淡了,顺口问刘福生:“撮茶的铜勺换新的了?还是你这老小子手里没准头,撮茶叶的时候勺少了?” 刘福生服侍明光帝也有大半辈子了,打一开始就是从侍奉茶水上来的,年纪大了这份手艺也没丢,岂止没丢,手上功夫早练出来了,撮一两茶叶就是一两,绝不会多半钱。 那泡茶的茶盏,铜勺茶叶,连泡茶的水都没变,皆是明光帝用惯的,泡的也是明光帝最爱的口味。 如果淡了,那必然不会是外物的问题,只可能是明光帝的味觉变了,或者说,不那么敏感了。 老年人的味觉会逐渐钝化,口里变得没味儿,这是十分正常的生理衰老现象,可这话谁敢说给明光帝听。 刘福生只好背了这口锅,跪下磕头口里认错:“是奴才办事不利了,奴才再给圣上泡一杯,等服侍完了茶水圣上再责罚奴才,把奴才大卸八块。” 明光帝把茶盏吨在桌上,笑骂:“你个老东西惯常会和朕来这套,你说赶明儿朕当了真,同你计较起来,你有十八个身子也不够那御林军卸的。” 刘福生听话音知道这就是不和他计较了,忙堆了笑奉承:“要知道天下都是圣上的,只要圣上心里头舒坦,奴才舍了这低贱身子又算什么呢,只是心里舍不得圣上,只能厚着脸皮求圣上留此无用身在世上苟延残喘,多伺候圣上几年,就是奴才最大的福气和心愿了。” “呵……” 明光帝微微嗤出一声:“连你这内侍都明白的道理,那些平日里引经据典,满口圣贤天下的赫赫朝员竟然不明白,朕看他们不像不明白,而是一肚子心眼,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揣着明白装胡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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