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带我去的地方我有点熟,记忆里我好像去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半夜偷偷翻窗户进去的,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光明正大。 这老弄堂的背后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柳江的家。 对我来说,这是时隔十年之后的再次登堂入室,但这对于柳江来说,就是把一个刚刚认识第一天的陌生人带回家里去。 一个公交车坐反的,张着嘴说不出话的,精神方面有疾病受了刺激就亲别人的,最后还直接强吻了他的陌生人。 不愧是柳江。 穿过贴满小广告的门廊,我回头看着同时饲养锦鲤和绿藻的水泥鱼池,弄堂间满是老建筑的潮湿气味,柳江在我面前摸到了门,我收回和运动饮料海报上的男明星对望的视线。 几声敲门响后,门从里打开了,一瞬间,门里的吵闹声和香气都钻了出来,冲散我脑后的一切阴冷。 开门的是个年长的妇人,头发花白但并不颓靡,整个人充满了精气神。她系着围裙,老花镜在她鼻梁上挂着,眼睛向上瞪着柳江。 我想起来了,这是柳江的奶奶。 她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语气虽然严厉,但看得出柳江一点都不怕她,嘻嘻一笑,转头介绍我:“我带了个同学回来。” 奶奶的表情本来挺严肃的,但在瞅见我之后,眉头直接打开了,她面目和善地说:“生面孔呢——新认识的?” 柳江直言不讳:“新转来的,今天刚认识!” 奶奶也不见怪,让开身子迎我进屋,边用围裙擦手边高声喊道:“排骨再等几分钟啊!” 她不是在跟我们说话,因为楼上还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应了她,听起来都是和现在这个杨平生年纪差不多的高中生。除了说话声,我还依稀听到了音乐声和桌椅拍打的声音,时断时续的。 这什么情况,托管所? 之前没听说啊? 刚才说过,我之前来过几次柳江的家,但都鬼鬼祟祟的,我知道他住爷爷奶奶家,也知道家里有他表姐妹,但我们没彼此正式介绍过。 他家在老城区的旧胡同里。中间有个天井,上面是二层加一天台的独栋,面积挺大,他房间在二楼,沿着围墙上去一翻就是。 虽然我知道,但我不能表现得那么知道,所以我一路跟着他到了厨房。 柳江家的厨房在一楼,中间是贴了塑料桌布的圆桌,水泥砌的灶台在靠近窗户的地方,他爷爷正在擦门梁上的基督挂画。柳江从冰箱里摸了两罐香草苏打,把易拉罐搂在怀里,又拍我肩膀,示意我上楼。 他没带我去卧室那边,而是转头去了另一边的房间。 离那房间越近,刚刚听到的音乐声就越大。门一开,我连眼睛都被吵到了。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都被推到了一边整齐码好。窗户上挂了遮光窗帘,屋里开着大灯,正中间是台架子鼓,后面是音响,乱如麻的电源线互相纠缠着,分出来的几根电线向前爬,分别连接着电吉他、贝斯和话筒。 屋子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与柳江相仿的年纪,有穿二十中校服的,也有穿职专校服的,他们正凑一块儿对着一本乐谱七嘴八舌,没人注意到进来的我们。 乐队。 我忽然就明白了,这是柳江最想让我看的排练现场——我每次都拒绝了,我觉得无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回到了高中形态,思想也倒退了,我现在看着,居然觉得挺酷的。 有只手在怼我肩膀,我一转头,就看到柳江已经把易拉罐替我打开了,他举着汽水问我:“怎么样?” 我接了汽水,直言不讳:“挺酷的。” 柳江显然很满意我这个答案,他抿着嘴用手指抹鼻子,然后放下汽水拍拍手,叫停了屋子里的喧闹。 他拿过话筒试试音,然后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自作主张给咱们乐队找来的新顾问——来,自我介绍一下!” 顾问? 话筒不由分说举到我嘴边,我一时忘了拒绝。 “啊,我叫杨平生……” 话没说完,柳江一声“好”然后带头鼓起掌来,看得出他的同党也很捧场, 屋子里的喝彩和掌声震天响。 不过掌声之中,架子鼓前的胖子先反应过来,他指着我开问:“哎,哎,这不就是你们班新转来据说有精神病的那个——” 柳江一拳凿在他肩膀上,拳头陷进他的肉里,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胖子闭嘴了。 吉他前的瘦子显然情商高一些,他赶紧接过话头:“是新转来学习好的那个!” 众人此起彼伏应了几句,柳江顺坡下驴,来了个总结性发言:“对,学习好,当顾问正合适!” 吵吵嚷嚷下,我弄明白了情况。 原来这是他们是自己组建的乐队,二十中这种不重学习的得天独厚条件下,一群放了学没事干的孩子凑在一起打发时间,只可惜干出了点成效之后,缺少一个真的有点头脑的人帮着算账。 最近有场教堂里用于募捐的公益演出,他们忙着排练,还忙着找人帮他们记账。 现在我成了那个帮着算账的。 但我又明白了,学习好当顾问多半也是个借口,柳江收留我的真实原因八成是同情我。 他可能认为我的“发病”有他一部分责任,一个新转来的、有精神疾病的、又在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的人后果是什么? 无论后果是什么,柳江都不想看见,他想罩着我。我都差点忘了,柳江就是这么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在真实的时间线里,我把他打服了,在现在的时间线里,他却又开始同情我了,或许两条时间线里我都在用“我”的存在征服他,又或许无论在哪条时间线里,一直都是他在同情我。 我忽然想起一句俗得要死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平行宇宙,我们总会走到一起。 太俗了! 我喝了一口苏打水,轻压下冒起鸡皮疙瘩的冲动。房间里重新恢复了热闹,柳江坐我旁边,手里拿着汽水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应该找点话说。 我侧过头去,第一眼先看到了房间的门,门留了条缝,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一开始我以为是柳江他爷爷或是奶奶,但那身影很年轻,我的视线从下往上,然后定在了他脸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帽衫,嘴上有唇环,耳后的发梢漂染成了白色,正静默无声地看着屋子里的演出。 门外站着的,是长大以后的柳江。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屁股底下翘着的凳子差点直接飞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歇一下,周五周六周日更
第5章 睡着的柳江 我屁股下的凳子最后没飞出去,门外站着的人当然也不是柳江。 在注意到我的异动后,我身边的柳江转过头,然后快步走到门边,倚着门问:“姐,你来了怎么不吱一声?” 门外的“柳江”开口了,她对着我开口的:“来瞧瞧新来的。” 回过神来仔细看,她和未来的柳江确实有几分像,但又不一样。没柳江高,五官比例很相似,就是脸稍圆一些,而且跟柳江动不动就展露出来的嬉皮笑脸比,她的表情堪称厌世。 按柳江的说法,这是他姐。 我赶紧站起来点头问好,她就是打量了我一下,也没自我介绍,手一挥指身后:“忙活完下楼,准备开饭。” 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一下。柳江还保持着手撑住门的姿势,开始和我解释:“我表姐, 我大爷的孩子,叫柳丝丝。”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了印象,我没记住她的人,但记得她这和外表反差极大的名字——不对,她好像每次露面都长得不太一样。 下楼之前,柳江又向我解释了一句:“她做博主,平时自己试试妆啥的。” 这么看这一家人真是卧龙凤雏,玩乐队的弟,搞美妆的姐,看管着一大帮孩子还乐在其中的爷爷奶奶,还有我这个刚认识第一天就被带进来的精神病。 大圆桌前,柳奶奶给我放了只儿童碗,两边带把手的那种。 奶奶慈眉善目跟我解释:“今天多你一个人,临时没碗了,凑活用。” 我很难说这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而为,只能说:“谢谢奶奶。” 在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儿童碗时,刚刚在楼上闹得震天响的毛小子们也就位了,圆桌不够放,其中几个人还是搬着凳子在厨房就餐的。 开动之前,柳江先用勺子敲敲手里的玻璃杯,来了个餐前总结性发言:“欢迎我们的新顾问——杨平生!” 餐桌边此起彼伏响着祝贺声,然后就是觥筹交错和杯盘狼藉。 我夹起离我最近的红烧排骨,犹豫着尝了一口,烧得正好的糖色包裹着炖到酥烂的排骨,美味至极。果然,和刚刚的香草汽水一样,我在模拟世界里也是能吃能喝的。 一顿饭中我也没跟别人搭话,只有柳江动不动和我拉两句家常,可能怕我不好意思,还替我夹了几次菜。 中途柳丝丝也无声落座了。原来挑染狼尾是假发套,她的真实发型是有齐刘海的妹妹头,现在她看上去不那么像柳江了。 等我抱着儿童碗吃完整整一碗饭,整场排练也到了结束时间,几个我还没来得及记住名字的小孩们纷纷道别,一群人里只剩下了我和柳江。 我的理由是爸妈回来得晚,可以等下再走。 但实际情况是父母根本没随着我到二十中这边来,他们住市里,在这边给我租了个平层,又找了个不住家的阿姨,每天做完饭就走。想必等我回去以后,还要收拾餐厅里冷掉的三菜一汤。 柳江也不见外,我俩替爷爷奶奶把碗筷端到水槽后,他又带我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还是这里我比较熟,毕竟每次晚上偷偷进来都是奔着他的房间去的。 但没想到等他真开了房间门,我反倒有点拘谨。 这里和记忆中一样,只是缺少了他成年后的一些痕迹——现在只有充满着青少年气息的装饰,满墙的乐队海报,角落里冒着气泡的熔岩灯,立在床边的贝斯,还有贝斯旁边的立式CD架。 他和我介绍了一圈,然后倒在了他软塌的大床上,拍拍自己旁边,我也不见外,坐下来,手还从旁边的CD架上抽了一张专辑。 他问:“所以你这个病,一定要受到什么刺激才会出现吗?” 专辑是皇后乐队的,正是最有名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耳边回荡着询问这是现实还是幻觉的旋律,我也倒下去,淡定自若地回答他:“是啊,受刺激了就会。” 他仰躺着若有所思,视线向我这边摆了摆:“所以你这刺激是指什么方面的,和你的经历有关系吗?” 我眨眨眼睛,忽然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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