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说长有无数分秒,说短也只有一个心脏支架崩裂的瞬间。 裴长忌从医院正门走出去,连宋开了车门。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转头时中午的太阳光照在他脸上,视线被街边吸引,人没上车,转身朝街边走去 连宋顿了一下:“裴总?” 裴长忌停在一个摊贩面前,眉头紧锁的看着糖稀凝固后变黑反复变旧的锅:“这个怎么卖。” “带核的三块一串五块俩,不带核的五块一个,来哪个?”摊主搓搓手,从铁车边扯个纸袋子准备装糖葫芦。 “草莓的酸吗?” “不酸,全是九九草莓,个个都大!保甜的,不过这个贵,十五一串。” “给我挑几个酸。” 摊主没见过这样的要求,挠挠头,笑呵呵:“头回听你这要求,家里有小孩不都喜欢吃甜的?” “最近他怀孕,爱吃酸的,”他看了一会没核拍扁的山楂糖葫芦,最后也要了一个。 摊主说:“哎呦,怀孕少吃山楂。” 裴长忌知道,还是带一个回去。 孕期的小不点口味更刁,虽然吃东西胃口好,也分心情。 心情好时吃能吃一碗米饭,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肯听他哄,摘了助听器,背对着他躺,不高兴的把枕头都哭湿,哭到低血糖也不肯吃饭了。 黎因人瘦,三个月时小腹微微隆起,现在四个月,不用躺下小腹都看的出鼓起来弧度。 男性Omega的生殖腔薄,孕期显怀更早更明显,普遍七八个月就会早产,孩子需要在婴儿房呆上两个月。 两分钟不到,裴长忌拎着十几串糖葫芦回来。 连宋:“这干净吗?” 裴长忌:“他就吃外面卖的。” 自己家里做的太健康用料太好反而没了滋味,黎因的原话是:‘如果人人都吃健康食品,那垃圾食品谁来消灭?世界上很需要我这种为人民做贡献的好人在的!只要我够馋,就足够养活外面的小摊贩,为其他家庭的生活出一份力’ 早知道就不让黎因去读书了,说出来的全是歪理。 在车上,连宋从后视镜看:“裴老爷子的事……” “别让他知道了,就说公司有事。” 连宋:“明白。” 车刚停在裴公馆门口,院里的黎因穿着奶黄色的背带裤,外头套着羊绒毛衣,躲在雪地里奋力挖雪,纪枫在旁边用手亲搓一排雪球。 裴长忌和连宋刚进门就被雪球攻击,黎因兴奋大叫一声:“噢耶!砸中啦!” 大中午的,院里没有夏季的青葱,只有白茫茫一片耀眼的雪,太阳光照在黎因身上镀了一层光晕,他手上没戴手套,还准备拿着下一个雪球继续打。 可惜转眼的功夫,纪枫竟然把一排雪球都打连宋身上了。 连宋快步冲过来把纪枫的脑袋插。进雪地里,一把一把的雪从他后脖颈处往里面塞,纪枫冰的嗷嗷求饶。 黎因见没有雪球,只能蹦跶蹦跶的朝裴长忌跑过去,自己当雪球发射到他怀里,像个小天使扑腾着白羽毛翅膀就这么飞过来了。 “小祖宗,慢点。”裴长忌一把接住。 黎因的小心脏兴奋的怦怦跳,下一秒裴长忌的手托着他腋下像抱小孩似的抱起来。 他咯咯笑了两声,趁着被抱起来的功夫把自己的手伸进裴长忌的高领毛衣里,傻气十足的问:“凉不凉呀?” 裴长忌深吸一口气,顾不上他的恶作剧,拎着人到屋里取暖。 他穿棉拖,雪进了棉袜里湿了脚丫,成小冰块了。 黎因被他捂脚丫的时候勾勾脚尖:“怪不得脚麻麻的,原来是冻的——” 他痛觉偏迟,很少受冷,险些冻坏了。 裴长忌沉声道:“连宋,管不好纪枫,下个季度的奖金不给了。” 纪枫不服:“凭什么?你以为我纪家差你那仨瓜俩枣?” 连宋拍了他脑袋一下:“闭嘴。” 纪枫玩心大,和黎因在一块赶上两个幼稚鬼,纵着他腰,毕竟黎因不是他老婆,他当然不心疼。 今年过年纪枫两口子跟着他们在裴公馆过。 纪家家大业大,原本盼望着纪枫回家继承家产联姻,半路杀出来连宋成了他一见钟情的B,纪家人急疯了,非要棒打鸳鸯。 纪枫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公子哥,开的律所虽然赚钱却因为他日常花销太高时长入不敷出,纪家原以为断了他的卡能逼纪枫回家老实结婚。 纪枫干脆眼睛一闭,躺连宋家里求包。养,唯一的好处便是……连宋挣得多。 家里养个锦衣玉食不能断的死鸳鸯,这也是连宋动不动加班,拼命挣钱的还不辞职的原因。 各家有各家的祖宗。 虽然只有四个人,却过的格外热闹。 黎因的耳朵不怕响了,摘了助听器跟着一起在院子里放鞭炮,空气中蔓延着硝烟味。 他嗅了嗅空气:“真好闻,能再放一点吗?” 院子里光鞭炮的红屑只因为黎因一句喜欢闻变成了厚厚一层。 黎因不爱吃饺子,大过年啃了三根草莓糖葫芦,等吃饭的时候早就饱了,甜的嘴巴没滋味,勺子喂到嘴边又喝了五六口奶油蘑菇汤。 吃完饭纪枫拉着连宋继续在院子里放礼花,黎因困得早,洗漱后被穿了一件毛绒绒的小熊睡衣躺在卧室里画新春的小兔生活。 兔兔耳朵耷拉在他的耳边,没戴助听器像给自己耳朵盖了毛绒小毯,没听见身后来人。 他的脚先被捉住,套上了棉袜。 如今他已经不适合趴在床上了,小肚子微微隆起,睡裤特意订大了一码,他伸个懒腰把隆起的小肚皮漏出来个边,白白嫩嫩。 裴长忌看他惬意的勾脚尖,穿好袜子后,熟练横七八窝的躺在他腿上。 裴长忌捏捏他的耳垂,看着他。 黎因眼神撇了一眼枕边,摸索到助听器问:“裴会长……” “是不是想下楼玩烟花?”他问。 黎因摇摇头:“你怎么今天不高兴啦?怕长大一岁吗?” 裴长忌一愣,宽厚的掌心在他柔软的耳朵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最后很自然的将掌心贴在他的脸上。 问:“怎么这么说?” “是工作很忙吗?” 裴长忌唇角抿了起来,想要掩饰情绪,他自觉自己的演技很好,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来解释,他并不在意裴海征的死讯。 但黎因是怎么察觉的。 “今天聪明了?” 黎因黑线,自己只是反应慢,又不是笨! “以前你回家肯定要先亲亲我呀,今天一下都没亲呢。”他腿上夹着毛绒小兔的玩偶。 他拍拍自己的脸蛋,和昨天明明是一样软的,应该不是他的问题叭? 又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我现在怀着宝宝孕期超敏感。” 哦呦。 裴长忌哑然失笑,又渐渐挑起了眉,现在亡羊补牢的去亲一口似乎已经不赶趟了,只能把人从腿上抱起来:“那我告诉你。” 黎因把助听器开到最大,裴长忌皱眉又给他调小:“容易晕。” “哦,那你大点声音说。” “医院让我去看了裴海征。” 他没有直白的说裴海征已经死了,孕期还是少沾染这种晦气话。 裴长忌虽然不信鬼神,现在多多少少也有些避讳,不想因为裴海征吓得他睡不着觉。 黎因拐过弯来,明白裴海征估计是去世了,不然父子俩的仇怨一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黎因:“是不是伤心啦。” 裴长忌敛下神情,眼中有些复杂,良久才说:“不算。” 说实在的,裴长忌早就接受自己六亲不认这个标签,把亲爷爷的氧气管断了,父亲一干带起来的老股东无论有没有帮扶过自己的也全都从长行加了可替换的人选。 从小到大,他没有享受过父爱,吃尽苦头,如果没有血缘牵扯,这不过是相互仇恨的陌生人,所以裴海征死了,他不难过也无波澜,公事公办。 可是…… 怎么今天回家就忘亲黎因了呢。 “下午冻坏了吧。”裴长忌咂摸过味来,不放心的摸摸他的手,暖乎乎的。 “我不冷,在你怀里从来都不冷。”他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自己还不如裴长忌呢,到现在爹长什么样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轮廓。 “哎,我们好可怜哦。” 裴长忌:“?” 他可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是在想裴海征这辈子过得太滋润,二十万都嫌弃给多了。 “小宝,你说……我和裴海征的关系这么差,将来孩子出生,等我们老了,会不会一个月也给我二十万?” 黎因:“……二十万很少吗?” 微博上有人找他约稿子一条三千他都觉得超多了好不好!! 裴长忌一只手在他头顶揉着:“我没有一个好父亲,也不想做一个坏父亲。” 黎因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抽冷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床拿东西的时候低血糖,眼前一晕,裴长忌连忙把人接住:“怎么了?” “唔,没什么。”黎因缓了一会:“你等等我,不许动!” 裴长忌不放心他一个人下楼,起身跟着他。 黎因耳朵不好使,自己跑到楼下,从外套里掏出个东西,转身上楼的时候,男人附身在栏杆边注视着他。 “拿的什么。”他问。 黎因扯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卡通的创可贴。 裴长忌一怔,他这个早就已经冰冷的心总是被黎小兔弄的发软。 卡通创可贴隔着居家服贴在裴长忌心脏的位置,男人微微挑眉,五官轮廓有几分无奈和化了水的柔情,最后一吻落在黎因的额头上:“谢谢小宝。” 黎因笑眯眯:“不用谢~” 创可贴贴上,他轻轻的呼呼:“贴上不难过,裴会长,不要难过——” 他没戴助听器,下意识说话声音比平时的音量要大些,青涩少年的声线动听,下巴在他的胸口蹭。 创可贴不过是一个有粘度的纸,黎因才是愈合心口的胶。 “裴长忌是个好丈夫,就一定会是好爸爸,电视里都这么演,前一阵我看薛眠之的爸妈,很羡慕,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宝宝,也可以捏他的耳朵啦。” 裴长忌问:“生宝宝就是为了捏他的小耳朵?” “不是呀,也想体验下养崽的快乐,这样将来家里我也能说教人啦!等宝宝长大了,不给我买的吃的,我一定会让他出去跑腿买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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