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鸣对这上来就颠倒黑白的责问有些不快,下车禀道:“大人明鉴,是这人推着货先不管不顾地往马车前撞,并非我们驱车撞人。在场之人皆可作证。” “不是,不是!”地上的汉子嚎叫起来,指着易鸣道,“是他要杀我!我看到了车里的人,他就要杀我灭口!” 易鸣一怔,气急骂道:“你怎能含血喷人!” 汉子惧怕地一缩,抱头喃喃:“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车上藏的是官府缉拿的要犯!” 这话一出,围观者都退了几步,惊惶又好奇地向易鸣身后的车舆望去。兵卒们的神情也一肃,抬起手中兵器喝问:“车里是什么人?” 那矛头几乎要戳到易鸣脸上,他忍了又忍:“车内是我家公子。此人满嘴疯言,大人……” 卒卫长见他衣衫粗简,马车也俭朴寻常,语气不耐烦了几分:“管你什么公子,让车里的人都下来!” 他说着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士卒拥上前,竟是要强行掀帘抓人的模样。 “欺人太甚!”一旁那戴面具的剑客低骂了一句,攥紧了拳要上前,却被文士先一步拦了去路。 “大人此举不妥吧?”文士振袖提声,“仅依他人一面之词,就要当街拿人,天子脚下,没王法了吗?” 卒卫长一眼瞪去,叱道:“皇城营办事,岂容你指手画脚?再妨碍公务,当心连你一并惩处!” 气氛僵持之间,久无动静的马车内忽然传出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哟,皇城营可真威风啊。” 笑声中尽是嘲讽之意,士卒们互相看看,迟疑不决地停了下来。 卒卫长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谁在那儿拿腔作调?还不快滚出来!” 车中人笑意更甚,垂着的车帘随之扬起一角。 青帷半掩下的锦衣金绣繁丽,与俭朴的车驾格格不入。 谢幼旻露出脸来,悠然道:“这么着急,是想邀我出来给你鼓掌喝彩吗?”
第058章 诱饵 士卒们的面色霎时变得十分古怪。 没人不认得谢幼旻——这从小浑到大的京都霸王,连地痞流氓见着他都远远绕道走,跟他杠上准没好事。 “怎么都站着了?”谢幼旻走下车来,“不是要拿我这个朝廷要犯么,动手啊。” 卒卫长勉强道:“世子说笑了,您自然不是……” “噢,那谁是?车里的人吗?”谢幼旻侧目看他,“这马车的主人是我的至交好友。看你们这架势,是觉得我与疑犯勾结来往、包藏祸心?” 他说着走近了些许,似笑非笑道:“你敢不敢过去掀开车帘,看看里头坐着的人是谁?” 卒卫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是得了上头临时给的命令,特地来此搜捕逃犯的,因此一听那汉子的指控,就先入为主地认定马车有问题。 可事情的发展显然不太对劲。 能与寿宁侯世子同乘一车,甚至还把这祖宗打发出来亲自料理外头的事,想也知道车中人的身份非富即贵。看这马车如此朴实低调,车中人又始终不曾出声,大约是不便显露身份…… 难道是太子微服出巡? 骤然冒出的猜测让卒卫长心惊胆战,他忙低声下气道:“世子言重了。近日京中不太平,兄弟们这才较往常更警惕了些,实是无心冒犯……误会一场,还望世子见谅。” “说得好,误会么。”谢幼旻瞥了眼地上的汉子,“此人当街行凶,推着载重货的板车恶意冲撞,也不知是不是存了要置我们于死地的心思——依你之见,这是不是误会呢?” 卒卫长的额上渗出了细汗。 开玩笑,车里的人若是太子,这人蓄意行凶,犯的就是谋害皇嗣的重罪! 他连忙表态:“属下这就将人带回去审问,定会给世子一个妥帖的交代。” 士卒们听了这话也反应过来,立刻转头要去拿人。 还在地上装模作样呼号的汉子见势不对,忽地一个滚身弹了起来,像只豹似的径直朝马车扑去。 卒卫长大骇:“拦住他!” 谢幼旻和易鸣面色骤变,正要回身阻截,一道更为迅疾的人影先一步纵身而上,照着那汉子的心窝又是狠命一踹——这回直把人踹得呕出一口血,跌在车下不动弹了。 周围人群惊呼不止。戴着鹰面具的剑客收回腿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昏迷的人,即便遮着面容看不清神情,却也挡不住他周身的寒意。 隔着一道车帘,祝予怀似有所感。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臂弩,那是离开卫府之前,卫听澜硬塞给他防身用的。 小羿被外面的动静吓得一哆嗦,在他腿边蜷成了一团。秦宛紧张地坐在一侧,攥着祝予怀给她的竹簪子不敢出声。 祝予怀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了抚小羿的头,极轻地向两人道:“别怕。” 车外,卒卫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那戴面具的剑客,对自己的猜测愈发深信不疑——太子出行,人群中定然有不少高手暗中相护。 谢幼旻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面,向剑客比了个拇指:“兄台……好脚法!” 他还想上前搭几句话,却被剑客甩了一记暗含警告的眼刀,下意识止步捂紧了嘴。 卒卫长看向剑客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不敢再多耽搁,催促着惊魂未定的士卒们赶紧将汉子缚起来,又用最快的速度把挡路的板车和货物拖开,给马车腾路。 事情至此算是暂了,剑客扫视了一眼人群,跟乔装过的焦奕等人对上了视线。 焦奕看他的眼神像是见了鬼,懵逼中带着点凌乱,凌乱中带着点“我他妈就知道”的痛心疾首:祖宗,你跑出来干什么?! 罩了一层面具,卫听澜本就刀枪不入的脸皮愈发厚实,眼神示意道:护好马车。 在焦奕如有实质的谴责目光中,他径自提步向一旁看热闹的文士走去:“我有话要问阁下,还请移步一叙。” “嗯?”文士四下张望一圈,“你不留下来吗?莫非这人群中有你的……” 卫听澜挡住他的视线,语气冷硬:“走还是不走?” 文士话音一顿,微笑起来:“行,那在下便舍命陪君子,走这一趟。” 易鸣检查好车驾与马匹的状况,再抬头时,就见搭讪失败反被瞪的谢幼旻站在车旁,十分苦恼地挠着下巴。 易鸣问:“世子有何顾虑?” “也没什么,就是觉着方才那人……”谢幼旻拧起眉,抓心挠肝地想着措辞,“那仿佛要刀了我的眼神,怎么那么熟悉呢?” 易鸣心思一动,赶忙抬头望去。 那剑客和文士不知何时没入人海,早已不见了身影。 * 行到一株临河枯柳边时,卫听澜止了步。 这地方远离街巷,行人不多。文士觑了一眼边上的河道,谨慎地想往后退,却被卫听澜一掌扣住了肩膀:“说吧,‘二公子’是谁?” 肩上传来的力道让文士的额角一跳:“若要详谈,咱们可以寻个好说话的地方坐下……” “不必。”卫听澜打断,“我看这儿就很好,你瞧这水多深。” 文士面上带笑,心中暗骂。 好在哪儿?好在随时可以把我踹河里溺毙是吗? 他抬手用力,将桎梏着自己肩膀的爪子强行掰开几寸:“郎君莫不是忘记了,您现下应当在府中卧床养伤才是。此时在街头与人动手,恐非明智之举。” 卫听澜轻嗤:“威胁我呢?” 文士报以谦和的一笑:“好意提醒罢了,郎君何必多想。” “你叫什么?”卫听澜抽回手来,不疾不徐地转着腕,“你主子不会就姓‘二’吧?” “敝姓岳,名潭。”岳潭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至于二公子……机缘天定,该遇到的时候,郎君自会与他相识。” 卫听澜瞥了眼他的小动作:“紧张什么。你主子知道你在外人面前这么怂吗?” 正准备跑路的岳潭脚下一顿,神情有些微妙。 卫听澜忽然一笑:“遮月楼的前身聚贤馆,是睿王在世时出资捐建的吧?” 岳潭面色骤变:“你……” 卫听澜悠然抱起胳膊:“我怎么了?放线钓鱼的人是你们,现在我咬着钩送上门来,你倒慌了?” 岳潭噎了一下,见他一副看戏的姿态,忍着气回敬道:“这话便荒谬了。得是什么样的蠢鱼,才会去咬空饵的钩?” “怎么就空饵了。”卫听澜压低声笑道,“将沐猴而冠的伪君子拽下九重阙,这饵还不够诱人么?” 岳潭闻言一震,陡然退开几步。 他飞速扫了眼四周,再看向卫听澜的目光便多了戒备与敌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卫听澜不赞同地啧了声:“别妄自菲薄。回去多悟一悟,总有听得懂的一天。” “……”岳潭做了个深呼吸,“是我小瞧你了。” “大半天了,掏心窝子的话就这一句吧?”卫听澜笑了声,“真没意思,走了。” 岳潭不由得上前一步:“且慢!” 卫听澜顿了下步。 岳潭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有怀疑,更多的是复杂和不解:“恕我多问一句,你所求为何?” 二殿下要谋那个位置,不止要在这皇城中步步为营,还需顾及天下局势。朔西突骑是大烨的边墙,卫昭与卫临风皆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英才,自是要争取的。 可问题在于,他们才刚打算从卫听澜这里撬开条缝,想暗戳戳地试探一二……结果这人自己就顺杆跳上贼船,准备入伙了? 卫听澜沉默良久,久到岳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语气微冷地说了一句:“尸位素餐的无能鼠辈,不配受万民朝拜。” 他没再多言,在岳潭诧异而犹疑的注视中,径自转身离去。 * 秦宛母子离开卫府后的第二日,左骁卫在城中贴出了两人的寻人画像。 侯跃将消息从外头带回来的时候,卫听澜正在关押武忠的那间柴房里坐着喝茶。他腿前搁着个废弃的矮几,两人说话之间,焦奕扛着个硕大的竹筐进来,往那案几上一倒,乱七八糟的刑具霎时噼里啪啦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远处被束缚着手脚的武忠惊恐道:“不是,大哥,大哥们!有话直接问行不行啊?我到底是哪儿没交待清楚,好歹给个提示啊!” 卫听澜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向侯跃问道:“画像与真人有几成相似?” 侯跃答道:“约莫只有五六成吧,若不是写出了名字,我险些没认出来。” “不应该啊……”卫听澜皱眉思忖,“况且以左骁卫的能耐,怎会拖到今日才绘出像来。” 武忠赶忙抢着答道:“西郊民窑里多是从别的地方逃来的难民,平日里没少受官兵欺辱,最憎恶的就是带着刀穿华服的人。左骁卫要是向他们询问秦宛的长相,怕是没人乐意说真话,都装傻胡诌呢。”
139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