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予怀被她胡搅蛮缠一番,心中的愁绪才淡了些。他无可奈何道:“净会胡说,哪有讲的人把自己哄睡着的?爱看话本子,偏又不喜欢习字,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德音软磨硬泡起来:“就这一次!” “行了,这回带了哪本?”祝予怀早瞧见她怀里藏了东西,“说好了是最后一次,以后再缠我,就罚你抄字帖。” 德音吐了吐舌,摸出一本就塞了过去:“这本可是来之前我从刘先生那儿拿的新本子呢,讲的是卫小将军孤身闯敌营,写得可精彩了!” 祝予怀接过来翻了几页,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乱跳。 连盔甲都不披挂,单枪匹马便深入敌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个眼神就能把敌军骇得丢盔弃甲……这说书先生写到后边,可还记得自己写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不是一个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的怪物? 他看了一眼两眼放光的德音,想起一路上这小丫头不止一次吵吵着要习武,要去西北给卫小将军当马前卒,要做和他一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若是天长日久地被这些浮夸的话本子荼毒,万一将来遇到什么危险,这小脑袋瓜子里会不会也冒出些惊人的想法? “故事听听便罢了,你可别真信了。”祝予怀拿本子敲了敲她的头,“世上哪有这般如阎罗在世的人物?” 德音撅起了嘴。 祝予怀拿她没办法,将本子翻回扉页念了起来。他的声音和缓,惊心动魄的情节都被这声线柔化了,德音听了没过多久就犯起了困,却又被两下突兀的叩窗声惊醒。 祝予怀稍稍撩起车帘,看见了护卫易长风。 “长风?这么晚了,何事?” “公子,德音姑娘。”易长风神情担忧地禀报道,“图南山西北方向似有异动。” 祝予怀侧耳细听,空寂的山野间的确断断续续响起些声音,像是什么动物在嘶鸣。只是似乎有些距离,听不真切。 “我担心图南山中有野兽出没,公子,咱们可要多点些火把,预防野兽攻袭?” 祝予怀微蹙起眉。进图南山之前他们特意向驿丞打听过,对方从未提及山中有凶兽。万一那不是野兽而是流窜的盗匪,贸然点火恐怕会招来祸端。 他思量再三,吩咐道:“先不必点。但以防万一,把火把备着吧。多派些人轮值,加强戒备。” “是。”
第006章 中箭负伤 追影被卫听澜用匕首刺伤了背脊,剧痛和血腥味刺激得它有些神志不清。 等到卫听澜带着弃马的将士们撤回驻扎地时,它已然失控发起了疯。 其他被下了药的战马也被追影凄厉的嘶鸣带着暴躁起来,朝着刺客横冲直撞,一时惨叫声不绝。 营地中,使重鞭的刺客首领远远看见被马匹践踏惨叫的同伴,恨恨骂了句“废物”,收回目光时,恰好瞥见那群跑回营地的骑兵。 领头的将领穿着不大合身的玄铁甲,面孔竟然十分稚嫩,仿佛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什么,扬声下令道:“杀了那个穿玄铁甲的少年!他就是卫听澜!” 于思训脸色一变,刚要挡上前护着卫听澜,就听身侧的人冷笑一声,掠过他直冲而去。 于思训抬起的手抓了个空,等他反应过来,空气中只余一声刀剑破风的肃响。 焦奕刚砍翻一个刺客,就觉一阵邪风擦着他刮了过去,转脸一看:“嚯,那人谁啊,胆儿还挺……” 他忽地噎住了。 胆大不大已经不重要了,那人看着怎么有点像卫小郎君啊! “训哥老焦你们干嘛呢?”后面的侯跃急道,“怎么都不拦着他!” 于思训没功夫答话,咬牙追了上去。不是没拦,而是拦不住——他方才甚至连卫听澜的衣角都没抓到! 那头的高邈看到这一幕,几乎想破口大骂。被人识破了身份竟还不要命地往这儿闯,这小子是不是脑子瘸了? 长鞭呼啸而去,卫听澜侧身一避,掷出怀中的匕首,锋芒直指刺客的咽喉。那刺客使这样的沉重骇人的兵器,行动却丝毫未受阻碍,闪身一躲,匕首只划破了他的肩膀。 鞭身带着凌厉细碎的棱角,轨迹变化莫测,一旦抽下去便是血肉模糊,刀剑对上这种能远程进攻的长鞭根本毫无优势。 高邈已是心急如焚,眼看鞭子就要落下,他顾不得白日里卫听澜的告诫,冲上去就要举刀抵挡。 “你走开!”卫听澜怒不可遏,“我说了,谁都不许替我来挡!” “你逞什么强?”高邈也火了,“这不要命的打法是跟谁学的?你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卫听澜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一边举剑避让,一边拽住高邈狠狠掼到自己身后,剑身与长鞭刮擦出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响。 刺客的脚步隐隐有些紊乱,连出了几鞭竟然一点都没挨着他,这小子竟如此难缠! “不必顾着我,放箭!”卫听澜循着长鞭的空隙越逼越紧,吼道,“此人必须死!给我放箭!” 在赶来驰援的弓箭手们拉弓的几瞬里,刺客已经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这人是个毫不惜命的疯子。他又抽了几鞭,忽地抬起手来,一枚袖箭直直朝着卫听澜射去。 “阿澜!”高邈被卫听澜掼到地上,刚爬起来就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汗毛倒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挡到了卫听澜身前。 “你……”卫听澜看着那箭簇几乎贯穿高邈的左肩,几近失控地咆哮道,“高邈你是不是有病!” 这一变故给了刺客喘息的时间,他扬鞭挡下漫天箭雨,毫不恋战地转身逃跑。营地里没有可用的马匹,将士们追赶不上,转眼间他便隐入了图南山的夜色中。 余下的刺客也迅速撤退逃匿,个别逃不掉的,在被擒住前都果断选择了服药自杀。 卫听澜已经顾不得管那些刺客,他紧攥着高邈的胳膊,只觉得浑身寒意彻骨。 又是如此。 这毒箭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偏偏又是高邈在为他挡! 前世他在这场混战中挨了一鞭,高邈为了救他,拔掉箭矢背着他杀出重围,和断后的于思训等人走散了。他们在图南山的山林中逃了近两日,那箭上的毒腐蚀了高邈的伤口,几乎半个肩膀都溃烂不堪。 哪怕已经支撑不住了,在濒死之前,高邈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去为他引开了刺客。 重来一次,竟是什么都不能改变吗? 卫听澜咬着牙关,手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高邈不该死。 他不该这样荒唐地为了救自己而死在图南山的荒林里,他要建功立业,他要死也得是战死在边疆的战场上。 “高邈,这箭上有毒。”卫听澜扶住他,发颤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哽咽,“你从此刻起,不许再行走半步,让军医尽可能帮你拖延时间。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必须撑到我回来,明白吗?” 高邈在中箭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这箭上恐怕淬了什么东西。他看着卫听澜煞白的脸,想说点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知道了,你别哭啊。”高邈忍着痛,咧开嘴笑了,“你哭起来可真丑。” 天幕沉沉,有什么东西打着旋,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卫听澜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将高邈交给匆忙上前的军医,掷下一声“没哭”便掉头离去。 后半夜,图南山中的兽鸣逐渐消弭。 祝予怀几乎一夜辗转未眠,天还未亮时便起了身。 他小心绕过睡在马车外间的德音,给她掖了掖垂下一角的被子,撩开厚重的车帘时,才发现天空雾蒙蒙的,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这雪落得冷清,把这处处是枯木寒林的图南山衬得愈发寒凉。他披着氅衣立在车前,看着雪花落在自己的肩上、手上。 他已经记不清北方的雪是什么样子,雁安也会下雪,不过下的都是盐粒似的雪子,总像是来人间凑个趣似的来去匆匆,还没积起来便化了。 易长风正带着几个人搬柴火,远远瞧见他出了马车,忙过去问可是有什么吩咐。祝予怀摇了摇头:“看看初雪罢了。你们守夜辛苦,快歇一歇吧。” “没事儿公子,不辛苦不辛苦!”一个年纪稍小的护卫快活地应了一声,被身边同伴咚地敲了脑瓜子。 “平日里就数你嗓门最大,别吓着公子。”易长风提着他的耳朵数落了几句,几个人都窸窣地笑了。 营地里逐渐热闹起来,有人生起了火,支起了锅,烧热的水咕嘟咕嘟地打着滚。 方才那个小护卫去了没多久,捧着一小碗野蔬汤又绕了回来:“那个……公子,这雪大,嗯,现在还不大,但是天冷,您要不要喝点汤暖暖?公子?” 祝予怀看雪看得出神,又被叫了一声才偏头看向他。 小护卫乍一下撞上那温和的目光,平白地紧张起来,赶紧低下头连珠炮似的地补充道:“公子,这汤不烫,刚好能入口,真的,我凉了凉才端过来的。您要是喝不惯,捂着暖暖手也成……” “好,多谢你了。”祝予怀接过碗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我叫易鸣。”看祝予怀接过了汤,易鸣有些受宠若惊。 易鸣。祝予怀想起少年被拎着耳朵教训嗓门太大的窘相,笑了起来:“这名字有趣。你是易长风家中的兄弟?” “嗐,我倒想有易大哥这样的亲哥呢,可惜我是易大哥捡回府上的,就跟着他姓了。”易鸣看他如此亲和,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公子有所不知,这名字还是老夫人给我起的,嘿嘿,我这人天生嗓门大,刚被捡回府上那会儿,夜里哭起来把全院的人都闹醒了,老夫人就给我起了这个‘鸣’字,说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祝予怀被逗乐了。看易鸣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汤,他很给面子地舀了一勺尝了,赞道:“的确不错,清甜可口。” 他又喝了几口,余光瞧见易鸣还傻站在自己跟前望着,有点疑惑:“你怎么不去用早膳?” 易鸣忙道:“我让易大哥给我留了。公子趁热喝吧,喝完我给您把碗送回去。” 祝予怀看他真要饿着肚子等自己喝汤,感动之余又觉得好笑:“不用,你快去吧,去晚了可就凉了。” 易鸣不知为何扭捏了半晌,然后像鼓起了天大的勇气似的……哐一声跪下了。 祝予怀惊得往后一退,险些把碗给摔了:“这,只是让你去用个早膳,不想去也不必……” “公子!”易鸣憋红了脸,豁出去似的嚷道,“等到了澧京,易鸣不想回雁安,只想留在公子身边护卫公子!求您成全!” 祝予怀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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