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帝猛然站起身来,脸色变了:“你说什……” “您还不肯收手吗?”赵元舜红着眼眶,“当年睿王战死,睿王妃撞棺殉夫,我母后为此积郁成疾,诞下我便撒手人寰,这些还不够吗?定远伯已经死了!湍城数万亡灵为他陪了葬,您坐着这鲜血淋漓的龙椅,心里就没有丝毫的愧怍与痛意吗!” “住口!”明安帝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领,“谁告诉你的……谁!” 龙袍滑落到地上,他的面孔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赵元舜看着他陌生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都是真的。 他贵为九五之尊的父亲,就是个杀亲杀友、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 明安帝被他脸上的讽笑刺痛了,突然声嘶力竭起来:“你是太子,是朕的儿子,你怎敢胡言乱语忤逆犯上!朕随时可以废了你,朕……” “您不如直接杀了我!”赵元舜如癫如狂地大笑起来,“反正我这个太子,也早晚会威胁到您的帝位,不是吗?” “疯了,疯了……”明安帝气得浑身战栗,大声道,“来人,将太子拿下,关回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他出来疯言惑众!” 殿外的侍卫闻声涌入,赵元舜却只是含泪笑着,扯下系在腰间的东宫印玺,当着众人的面高高举起。 “太子?我不是……我宁愿做个朝生暮死的蜉蝣,也不愿投生帝王家!” 玉质的印玺砸落在地,四分五裂,发出震耳的玉碎之声。 “你、你……”明安帝两眼血红,嘴唇哆嗦着退了半步。在宫人惊恐的呼声中,他身形摇晃了几下,两眼一翻,径直往后栽去。 “圣上,圣上!” “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115章 出逃 梦境中混沌一片,唯一的光亮,是一小丛漂浮的火。 一个青年逆着火光,拖着淌血的刀,一步步走上了金銮殿前的御阶。 血水从他残破的甲胄上滴落,在御阶上不断蔓延。每走一步,他身后的火光就更亮一些,映出海市蜃楼般的炼狱景象。 那是一座被屠戮的城。满地都是残断肢骸,折断的军旗垂在城楼上,风中回荡着细细的呜咽声。 随着血肉剥落的声音,一支锈箭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周遭突然火光大盛,无数狰狞的亡魂从他身后飞涌而起,在烈焰中凄厉哭号。 “赵胤仪……赵、胤、仪!” 明安帝惊恐地往后退去,跌坐到了龙椅上。 “别过来,朕、朕是皇帝!朕是天佑之子……” “三弟啊。”一只苍白的手从后搭上龙椅,一个华服染血的青年轻轻笑着,俯身看他,“这位置,你坐得可踏实?” 在他的笑声中,金玉的龙椅化作了一堆白骨。烈火烧上金銮殿,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爬上御阶,索命一般尖叫着,朝前扑来—— 明安帝猛然惊醒坐起,冷汗浸透了寝衣。 已是深夜,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几点烛光在殿角幽幽地亮着。 是梦,只是梦…… 他在噩梦的余悸中急促地缓着呼吸,但下一刻,他余光瞥见了什么,浑身猛地一僵。 枕边赫然是一支漆黑斑驳的锈箭。 只一瞬息,明安帝毛骨悚然,面无人色地往后爬去:“来、来人,护驾!护驾——” 他惨叫了几声,因为恐惧过度,肢体不受控地抽搐起来,最终跌落下床,再一次昏死过去。 太医署彻夜灯火通明,天亮时,皇帝中风昏迷的消息就传出了宫。 “圣上先前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你没听说吗?昨日太子砸了东宫印玺,圣上当场就气倒了,没想到一夜过去,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唉,荒唐啊!我听说是太子不满太子妃人选,这才大闹一场……” 候在崇文殿外的大臣们窃窃私语着,摇头叹息间,殿门终于开了。 娴贵妃满脸憔悴地被宫人搀扶着,与太医一道走了出来。 皇帝人虽醒了,但神志不清,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一句。在他好转之前,怕是无力料理朝事了。 太医虽说得委婉,但臣子们心里都有了数——连话都说不了,那基本就是瘫了废了。 太子犯下大错,被禁闭在东宫,没有解禁的旨意,是万万不能放出来的。朝政无人操持,积压的折子就只能送到政事堂。 这都还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如果皇帝就此一病不起,那太子这储君之位,还算数吗? 众臣隐秘地交换着视线,心思都浮动了起来。 明安帝醒了没多久,喝完药后又陷入了昏睡。 娴贵妃打发了臣子,回来后屏退了宫人,走到龙榻前,把床头隐藏的暗格挨个摸索了一遍。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她皱起眉,回头不悦地问:“福临,你不是说玉玺就放在这里?” “这……”福公公胆怯地说,“奴才确实瞧见圣上将玉玺拿到龙榻附近了,但具体藏在哪儿,奴才也说不准哪。” 娴贵妃耐着性子,把寝宫内疑似机关的摆设挨个试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耐心终于告罄了。 没有玉玺,就没法下诏改立储君,那他们先前铺垫的一切岂不白做了? 娴贵妃嫌恶地瞥了明安帝一眼,只能吩咐道:“把殿内熏香撤了,用的‘补药’也暂时停一停。等晚些时候皇帝醒了,你传道口谕出去,让父亲进宫面圣。” 既然矫诏易储行不通,那就只能吊着皇帝的命,用别的手段了。 皇家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朝野惊动,芝兰台的学子们自然也有所耳闻。 祝予怀一整天心神不宁,下学时与卫听澜同车而行,仍旧愁眉不展:“殿下被软禁东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父亲现下怕是举步维艰。” 卫听澜心里也压着事,思及前世京城的动乱,不禁劝道:“九隅,别管京城的纷争了。你回雁安去,好不好?” 祝予怀知道他的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朝堂将乱,父亲不会走的,我也不能舍下家人独自避难。再说……你不也留在京城吗?” 卫听澜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知道怎么劝了。 祝予怀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储位之争何其残酷,祝家已经牵连其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独善其身。 马车晃了一下,忽然停了。 驾车的易鸣声音有些异样:“公、公子……” 街巷安静得有些过了头,卫听澜直觉不对,将车帘挑开一道缝,神情顿时一敛。 马车外是全副武装的皇城营士兵。 程焕站在最前,冲易鸣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又见面了。” 易鸣看出来者不善,强作镇定地问:“大人当街拦车,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程焕搭上佩刀:“卫小郎君在车内吧?使团遇刺一案有了进展,得劳烦他去皇城司走一趟。” 他嘴上客气,官兵们却已虎视眈眈地向马车围拢过来。 易鸣握紧了马鞭:“这是祝府的马车,你们想强行拿人吗?” “少跟我废话。”程焕拔了刀,“识相的话就让开,否则你主子连着你,都得担上包庇嫌犯的罪名!” 他一挥手,四面都响起兵刃出鞘的声响,卫听澜当即就要起身,却被祝予怀死死抓住:“濯青!” 卫听澜回头看着他,缓了神情:“他们人多,躲不过的。” 祝予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你也不能……” 卫听澜拢住他的手指,俯下身来,与他抵了抵额。 “去望贤茶楼和卫府搬救兵。”他目光明亮,轻声道,“九隅,我等你来救我。” 他最后在祝予怀泛红的眼尾吻了一下,抽身而退,果决地掀开车帘,迎着官兵的刀剑下了马车。 官兵立刻涌了上来,将他制住枷上锁链,粗暴地推搡着向皇城司的方向走去。 祝予怀只能隔窗看着,心脏开始一阵阵地发疼。 “阿鸣,”他按住胸口,努力镇定下来,“快,绕道去望贤茶楼。” * 皇城营的牢狱在地下,阴暗湿冷,只墙壁上亮着几丛火光。 卫听澜被捆在刑架上,学子青衫沾了斑驳的锈迹,他看着狱卒摆放刑具,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焕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接过属下递来的茶,慢悠悠地说:“瓦丹使团中有人指认,前天夜里潜入驿馆的刺客,就是卫郎君。对此,你可有要辩解的?” 卫听澜冷淡地抬了下眼:“我记得皇城营只负责抓捕嫌犯,没有审讯之权。你这是要越俎代庖?” 程焕笑道:“我是为你好,刑部大牢里折磨人的花样可比我这儿多。只要你肯配合,我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卫听澜“哦”了一声,轻蔑道:“要是我偏不呢?”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程焕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东宫早有谋反之意,老实交代,是不是太子指使你行刺?你故意破坏和谈,就是为了留住朔西兵权,协助太子篡位,可对!” 卫听澜嗤笑:“这么能扯,你该去茶楼里挂牌说书。” 程焕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激怒,砰地搁了茶盏,威胁道:“卫家可不止谋逆,还勾结外敌!赤鹿族之所以不降,就是因为你父兄与巴图尔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你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这与前世几乎如出一辙的罪名,让卫听澜几乎笑出了声:“好一个贼喊捉贼。你主子为了夺权,不惜摇尾乞怜做瓦丹的走狗,你们这些卖国贼,也有脸在此罗织罪名!” 程焕怒而暴起,抄起浸在盐水中的长鞭,狠力朝他抽了下去。 这一鞭横贯胸口,卫听澜嘶了口气,短促地笑了两声:“怎么,被戳了痛处,气得想杀我了?” “别以为我忌惮卫家,不敢杀你。”程焕拿鞭子阴狠地碾着他的伤口,青衫上很快渗出了血,“政事堂已拟了诏书,传你父兄进京受封。没了朔西兵马,你大哥纵有三头六臂,也是笼禽槛兽!通敌谋逆都是诛九族的大罪,等你父兄一死,我立刻就送你下去和他们团聚!” 卫听澜忍着剧痛,听到最后一句,奋力挣扎起来:“你做梦!” 他力气惊人,整个刑架都晃动着发出剧烈的声响。 程焕终于愉悦地笑了,将鞭子丢给身旁的下属:“继续打,打到他服软求饶为止。我倒要看看,卫家人的骨头有多硬。” 长鞭又过了一遍盐水,卷着狱中陈腐的血腥气,一鞭接着一鞭,凌厉地打了下去。 * 入夜后,地牢中灯火昏暗,没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老鼠跑动的窸窣声响。 刻漏滴答地淌着水,刑架下尽是血迹。卫听澜气息微弱,时昏时醒,整个人像浸在冷水中。 看守的狱卒打着哈欠,走到了换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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