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鸿瑜看了会儿,只觉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他咽了口唾沫,摇头说:“没事,只是做了场噩梦。” 关于林鸿瑜做噩梦的事儿林府阖家上下都知道,即使遍寻名医得到的也只是笼统的答复。 什么心火旺、中邪之类,试过治疗,却也没什么真正奏效的良方。 林氏疼惜地摸了摸他的鬓角,说了些别的岔开话题。 “前几日溯源来了信,他会在今日回来。” 尤溯源? 林鸿瑜想起林府破败的大门中的一瞥——装着成年男子的六尺六棺木,那是尤溯源的归宿。 但在林鸿瑜十五岁时,尤溯源的确还生龙活虎地活着,遂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这顿早餐林鸿瑜吃得极快,邪魔入侵后没人还能慢悠悠地品尝食物。 只是他不如往常时细嚼慢咽的做派与往常相悖,就连侍从都察觉了林鸿瑜的异常,临离别时林氏问他是否有别的困扰,林鸿瑜还是摇了头。 正要辞别母亲,忽然有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 在见到二人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调颤颤巍巍,哆嗦得不成样子。 林鸿瑜记得他,是在林修逸院门当差的侍从。 “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那侍从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大公子…他、他出事了!” “往常、大公子总是很早就起来了……今日我听院中久、久没动静……” 侍从说得太慢,让人听着越发提心吊胆。 听到这里林氏已经坐不住了,她同林鸿瑜同时起身朝林修逸单独居住的院落走去。 待赶到时二人见房门大开,已经有人在小声啜泣。 林氏急着去看林修逸并未管顾他们。 反倒是林鸿瑜脚步暂缓,他记得噩梦里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另一段灵魂所经历的人生。 也记得在林修逸使用过力量后所呈现的状态—— “哭什么?” 林鸿瑜问那些人。 屋内传来林氏心痛的呼唤,她在一声声叫着修逸。 林修逸将承诺之事解决了,所有的不幸都不复存在,所有人都不记得那段过往。 他的死意味着那些痛苦的确已经逆转,不只是噩梦,世界已被林修逸重启。 所有人在临终前的所愿已经达成。 ——有什么好哭的? 林鸿瑜攥着白玉玉佩,心中忽然翻涌上一股烦躁来。 一直以来,林修逸的光辉都遮蔽了他,自今日后,林鸿瑜是独生子,是以后的世界最强,是毫无异议的诚洲下一任城主。 对于双生子而言,另一个更为优秀兄弟的消失也许意味着他将得到更多的关注。 所有的资源都将倾注向他。 换别人也许会感到庆幸。 林鸿瑜想,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感到心头似乎烧起了一把无名火,像是睡梦中被打了一巴掌醒来却捉不到罪魁祸首般的憋屈。 林氏的语调带着哭腔,那一声声呼唤不复平日的端庄典雅,破裂的声线让人感到心碎。 林鸿瑜的脚像生了根,就站在林修逸的房门前。 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 神经战栗着像要突破某种桎梏。 溺水般的感觉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 “鸿瑜?!” 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林鸿瑜如梦初醒。 他看着远处站着的人——一袭红衣,消瘦却神采奕奕。 是尤溯源。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我有事儿想告诉你们。” 尤溯源急切地说着,他的语调因惧意而有一丝走音,房内的呼喊已经消失,他对林修逸的状态一无所知。 “关于诚洲的、重要的大事儿,在那之前我还有疑问。” 尤溯源别着头看向垂着头穿梭在院中的侍从问道:“怎么了?他们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 林鸿瑜看着活生生的人,并未立即回应。 察觉到空气沉滞的尤溯源转回头,他看道面前的林鸿瑜,精神劲儿逐步消失,他的表情裂了,换上了另一幅神色—— “你是、林鸿瑜?!” 尤溯源显然不至于癫狂到分不清林鸿瑜是不是林鸿瑜。 林鸿瑜当然知道他在说谁,自己的神情与另个【林鸿瑜】很像吗? “我当然是林鸿瑜。” 他转过身看向房中。 “——你所担忧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尤溯源看着他,震惊、不解、疑惑种种表情在他面上轮番上映。 “是外、是大公子……?” 尤溯源迟疑地问。 林鸿瑜不再回答,他迈开了脚步,朝着房中走去。 尤溯源跟了上去。 帘子阻隔了一部分视线,林鸿瑜看见里间的床榻旁母亲伏在那里。 “娘——” 林鸿瑜喊着。 林氏闻声抬起头,她看到了帘外的二人,擦拭了脸后应了一声,此后再无他话。 帘帐被掀开,林鸿瑜走了进去,他看见母亲握着床上人的手—— 不是林修逸惯常示人的成年人姿态,那只手臂有着少年人的纤细,露着一节惨白的皮肤,透着毫无生命力的冷色。 “这是……外神?外神他……”尤溯源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儿。 他将对改变未来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林修逸的身上,明明是拥有着共同秘密的人,尤溯源却格外惧怕林修逸。 多年来除了林修逸主动问起他其余时间尤溯源连打扰都不敢,只是默默地收集着林修逸的各种信息。 期许外神会带来的变革。 “修逸他……” 林氏话头刚起,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任何话来。 ——林修逸的身体不再传来反馈,输入的能量石沉大海。 就连原先因他自身力量而呈现改变的衔尾蛇环也收回了能量波动变得暗淡无光。 这样的人,也只有死人。 林氏不由再落下泪来,手中僵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暖热,那股寒意借由接触的皮肤直达心底。 因为衔尾蛇环的影响,她多年未曾见过林修逸原本的样貌。 偶尔会借由林鸿瑜去猜想长子的本体应当是如何形貌,现在她看着床上的这个十五岁少年。 ——与林鸿瑜别无二致。 忽地,她想起了什么,暂时不再沉溺于情绪,林氏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林鸿瑜,她问:“鸿瑜,你知道什么吗?” 母亲的双眼盈满了悲伤,光是看着那双明眸就能品味到何为切肤之痛。 林鸿瑜回答道:“我知道。” ……
第116章 空想 现在是115年。 在世界重置的魔界降临前。 诚洲城主府的长子林修逸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林府上下是一片素色。 挑好的棺木送上了门。 寻常男子的陪葬棺材应是六尺六,只是这年的林修逸仍处于少年时期,他的特殊力量又随着生命一同流逝,体型也回归了正常少年应有的样子。 虽算得上高挑,却称不上高大,便买来了五尺六的棺木。 少年合着双目宛如沉睡,陪葬品一件件摆放在他身旁,因着遗容不俗,那些珠宝配饰也未曾将其衬托得黯淡分毫。 林鸿瑜看着棺椁中的人,有些细密的刺痛在他的神经中震荡。 他生出些许感慨——是他让林修逸将世界重置,躺在其中的应当是自己。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在林鸿瑜想来极具嘲讽。 这些能活生生站着哭泣的人,都只是享受着林修逸牺牲红利的中庸之辈。 甚至对自己恩人的付出一无所知。 包括他自己也相差无几。 林鸿瑜取下随身携带的白玉对佩,在跃动的火光里与另一半拼在一起。 随后放入棺椁中林修逸的手里。 这对佩与其余那些锦绣珍宝相比极不起眼。 却是林修逸第一次外出回来带给他的礼物。 如今物归原主。 讣告发往各洲,赶来奔丧的人不乏三教九流。 其中自然也包括益沛与益景同父子,还有乔茂汤越池等人。 刚一踏入白绫悬挂的林府,乔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瞪大了几分,他穿过满堂素白的人群,通过仅剩的独眼去寻找熟悉的身影。 ——乔茂仍抱有一线希望,觉得讣告的内容可能是林修逸的什么计划。 强大如林修逸,绝不会突然逝世。 乔茂坚信着。 他看见了沉郁的林鸿瑜,还有神情有异的尤溯源。 ——尤溯源像是大脑僵直了,他坐在椅子上双目通红,不时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什么落下眼泪,哭着哭着还会难以自抑地笑出声。 这副样子乔茂在世界重启前见得多了,只是现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由多看了一眼。 其余人倒是觉得稀奇又害怕,路过时总是绕着他走。 乔茂并没有过多停留,他的脚步匆匆,不顾汤越池在后轻声的呼唤还是硬着头往里跑去。 直到看见大开的房门里摆着的棺材才慢下了脚步。 漆黑的棺木,看起来造价不菲。 屋内的人并不多,棺前烧着纸钱,灰烬轻飘飘地在空气中浮动,香烛的线直直地往上升,仿佛有神灵在照看这一切。 讣告说的是林修逸的死,那躺在里面的会是谁? 乔茂屏息靠近。 伸头一看,却见到一个少年。 ——里面的人和林修逸有几分像,可并不是他。 “神仙哥哥呢?”乔茂问。 “大公子就在这。”侍从白色的孝布遮住了神情,低着头为乔茂解释。 “——这是大公子原本的样子。” 那枚已经认了主的衔尾蛇环仍套在林修逸的手腕上。 他听汤越池提到过林修逸曾使用这枚蛇环尝试救治过他,也因为力量消耗重回少年体型。 此刻的衔尾蛇环与原先暗流熠熠的样子不同,通体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蒙。 ——他无所不能的神仙哥哥,只是一个还未完全张开的少年? 乔茂原本对林修逸忽然逝世的事持质疑态度,这会儿更是不相信了。 他一把拉住侍从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别逗我了,我要找的是我师叔,乾元宗第五代弟子林修逸,好哥哥,您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 那侍从被猛地捉住显得有些惊异。 他看见乔茂的神色,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说什么——他已经说了这里的人就是林修逸,这修士不信,他一个侍从能怎么证明? 汤越池站在乔茂身边,也并未阻拦乔茂的动作,只是垂眸看着棺木中的人。 ——虽说看起来年少,却仍能分辨出这是林修逸不假。 在路上时候乔茂就出神地说了许多,汤越池亦回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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