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在灵田,而是站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头,乘着一张摇椅摇着折扇,身旁围着几名弟子端茶倒水,一派指点江山的姿态。 林鸿瑜停下脚步。 是苏桓。 林鸿瑜听乔茂说过,汤越池曾经在擂台上狠揍了苏桓一顿,如今汤越池掌管宗门,苏桓居然也能过得这么舒坦? 他的停驻吸引了那边人的视线。 苏桓眉头一拧啧了一声转过头来,待看清站在那儿的人是谁,顿时一个激灵。 “林师叔——” 陆续发现了林鸿瑜的人朝这边呼唤着。 林鸿瑜并未回应,而是看着眼前束手束脚站起身的苏桓。 他记着这人曾造谣说林修逸死了,再加上易洪宇作为林鸿瑜的那一世。 ——汤越池死后苏桓掌权,也没少借机欺辱他,就连父母生前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过。 即使易洪宇已将过往彻底遗忘,能将前世种种一笔勾销,可这一世的林鸿瑜却不能。 “林师叔。” 苏桓察觉到林鸿瑜冰冷的视线,不由垂下了头拘谨行礼。 他心中感觉了一丝违和。 先前苏桓借擂台恶意伤害乔茂,林修逸也只是将人带走罢了。后来他清醒过来生怕林修逸伺机报复,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林修逸有什么特殊行动。 别说是行动,听人说提到苏桓时就是神情也没任何不妥。 今儿是真点背——也不知道林修逸这是遭遇了什么,心气儿不顺似的,看得他后背发凉。 原先苏桓也不是什么尊师重道的人,更别提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师叔,之前林修逸也不到处逛不见面倒也罢了,只是此刻撞上了却不得不低头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是林鸿瑜问话的声音。 “师叔有所不知,有道是【田中不荒,用时不忙】,前两年汤师兄新发了宗令,要半数以上的弟子投身供养新品植株中,得到的产物基本都是用于救济诚洲来的难民,也就这几个月食物才不紧缺。” 在田中的弟子以为是在与自己说话,转头回应着。 “辛苦你们了。”林鸿瑜说。 “——那你呢?” 林鸿瑜的视线直直地落进偷偷抬头看过来的苏桓身上,苏桓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拱手答道—— “回师叔,弟子在此是为了辅助诸位师弟们劳作。” 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哪有人会信呢。 “辅助?”林鸿瑜盯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胡诌,要是不知道他的品性,加上刚刚没见到苏桓那颐指气使的姿态,也许还真有人会相信。 “你又能辅助什么?”林鸿瑜嗤笑一声。 那声笑虽短暂却极尽嘲讽。 苏桓在乾元宗这些年,除了汤越池当众拿他替乔茂出气之外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 在林修逸的口中听到这种嘲笑意味的话,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苏桓心中一动。 林修逸会有这种表达吗? 他不由抬头去端详对面【林师叔】的神情。 只见面前之人目若寒星,唇线的弧度似乎还挂着一丝讽刺意味。 电光火石间,苏桓忽然意识到了面前之人是谁。 “你不是林师叔,你是林鸿瑜?” 下意识喊出声后苏桓意识到可能性极高,顿时悚然地直起腰杆,想到林鸿瑜的身手,他直接就往弟子们身后躲去,还同时嚷嚷着。 “宗门怎么有外人闯进来?!都别瞎忙活了!快拦住他——” 听到号召的乾元宗修士赶了过来,他们虽不解,却也呈包围圈状将林鸿瑜围住。 只是看着这张与林修逸极为相似的脸,准备捉拿【擅闯乾元宗的外人】的修士手中迟疑,面面相觑。 “这不是林师叔吗?苏师兄你是不是认错了?” 先前回话的弟子问。 “他是不是,你自己问他!”苏桓说这话时候已不在直面林鸿瑜的最前线了。 ——他也就能欺负下林鸿瑜小时候不敢真下杀手,现在的林鸿瑜早已今非昔比,这会儿要是遇上真正的林修逸也许倒还好,遇上林鸿瑜,保不准还要丢掉性命。 他心脏擂动,朝人群后撤离。 “你不是林师叔?”挡在最前的修饰问。 林鸿瑜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也没必要坚持盗用林修逸的身份,遂点头。 自证身份的令牌还未拿出,就听得苏桓在后方怪叫。 “又来了个袭山的!快!快动手——” 话音刚落,已有人紧张地手捏法诀。 林修逸投身魔界之门的事儿他们不是没有听说,后来也得知林师叔留在诚洲镇守邪魔,眼前这个人也承认了不是林修逸。 兵戈出鞘的响动接连成片,从第一个人拔出刀来,再到后面不明就里跟着拔刀的修士们,人人如临大敌。 林鸿瑜自然不怕他们动手,早开了杀戒的他面对现在的这些修士,就像是看着一大碗白萝卜碎一样,都是随手揉捏的东西。 “可…这不是林师叔吗?” 人群中有人迟疑地问道。 “他是假冒的,林师叔从不这样,你们别被骗了!” 前些年有邪修趁乱攻山,修士们对此事都极为痛恨,在有心人的可以诱导下,包围圈不断缩小。 “——生擒,别伤他性命。” 这话一喊出,众修士的法决与兵器便一致朝向林鸿瑜所在。 对此,处于危机中的林鸿瑜并不准备动手。 他足尖点地便轻跃上一颗粗壮的树杈。 脚下是丧失目标后一颗颗仰着头看向他的脑袋。 纯稚如幼崽。 比起邪魔还差得远。 “我是林鸿瑜,代掌门闫睿之命勘察乾元宗宗内现状。” 闫睿的掌门令牌在他手中悬挂,众人视线凝聚之处,令牌在日光中被照得熠熠生辉。 然而华光只是一闪而逝,众人武器都还未收起,就见树杈上的人没了踪影。 众所周知,乾元宗前宗主闫睿战死于诚洲。 “林……鸿瑜?我记得这个名字,是林师叔的胞弟——” “对,是诚洲城主次子,我也听人说过。” 苏桓显然比他们更先察觉林鸿瑜的身份,也不知有什么过节,竟然率先给林鸿瑜冠上了【袭山】的罪名。 有人灵机一动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桩造谣往事,正要低声提醒身边人,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啊——” 众人回头,变故陡生。 见盛水的容器破了一处洞,那些水正肆无忌惮地往外倾泻,松软的土壤转瞬变成了泥浆。 ——藏到人群后的苏桓还是被林鸿瑜逮着了,这会儿被一脚踩了进去。 泥泞沾了他满脸满身,纵使四肢拼尽全力撑着地面想要远离却也无力支起。 “林公子你跋涉千里就为了难为我这一遭吗!?” 苏桓气急大声嚷嚷着。 回应他的则是林鸿瑜朝他后脑勺的一脚。 地上的水含量还在增长,苏桓张着的嘴措不及防灌进了大口污水。 在林鸿瑜收回些许力气的空档,他仰着头挣扎着,满面污垢展露在同宗弟子面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苏桓心里的怒火简直要冲昏了头脑。 “我!咳咳、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回应他的则是林鸿瑜的又一脚碾下。 即使苏桓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挪动后脑勺的脚掌分毫。 众师弟围着看他难堪,却无一人上前,苏桓气得头眼昏花,大脑神经突突地跳。 “愣着……!” 苏桓朝弟子的方向厉声喝道,可惜只说了半句就被踩进了水里。 咕噜噜…… “还不快……!” 林鸿瑜的脚再度发力,他的头再度浸没水中,缺氧加上呛了脏水,胀得苏桓肤色肝红。 咕噜噜…… “救!” 咕噜噜…… 苏桓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脑后的脚重若千钧,而林鸿瑜则是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看着他踩一脚给点反应,除了咳嗽外连说完一句话的空余时间都不给,就这么乐此不疲地碾压着他的头。 呕吐感与眩晕感同时袭来,有好几次苏桓都觉得自己就要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屈辱地死于林鸿瑜脚下。 其实这也不错,起码不用面临之后同门间口不对心的嘲笑,他在头脑发麻之际还感到脑后的鞋底其实是软的…… 可惜死亡并未如期而至。 有弟子趁乱去请来了掌事堂的长老。 乾元宗丹修宿长老。 宿炎彬来了。
第107章 居所 宿炎彬回去的整一路上人都有点恍惚—— 他赶到时候弟子们都石化了似的站在满地泥泞上,正中间趴着头发散乱奄奄一息的苏桓。 林鸿瑜则是踩着苏桓的后脑勺,拿着闫睿的掌门令,波澜不惊地说自己在管教弟子。 可苏桓裸露在衣裳外的皮肤都泛着青紫色,开始生理性抽搐了。 再这么管教下去马上就命不久矣。 ——青天白日的,哪能让弟子死在自己眼前。 宿炎彬起初想要捏决阻拦,却打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他就选了折中的法子,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来。 好在林鸿瑜也并不是真心想要闹事的,见宿炎彬要救治苏桓也就收回了脚。 只是行为似有嫌恶——甚至还以鞋底在苏桓背后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 饶是宿炎彬活了大半辈子,看着眼前情形一时也没了话说。 这边林鸿瑜放过了苏桓,跟着宿炎彬没事人似的往岐山看往燕弘新。 可苏桓醒来却反倒过不去了。 “——师兄,这是宿长老留下的丹药。” 同门师弟知晓了今天发生的事儿,也清楚苏桓恃强凌弱又好面子的秉性,不久前苏桓才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现在指不定心里有多崩溃。 他见苏桓醒了,就来送丹药,期间一直识趣地垂着头。 这边是不想触霉头,却半天没见苏桓的回应,也就悄摸放下了丹药退得远了些,再抬头一看—— 只见苏桓坐在床沿,攥着身下的床单,保持这动作已有一阵子了。 而他的面色更是多姿多彩,如同颜料盘似的一阵青一阵红。 师弟顶不准他过会儿是不是要破口大骂,只是苏桓的表情着实有趣—— 苏桓没注意到他,杜绝了殃及池鱼的可能性。 这时候满足好奇心就变成了没有风险的事儿,他也就不忙着走,就站在角落那儿安静观察。 ——苏桓一会儿呼吸急促像是喘不来气儿,一会儿又是一阵咳嗽直到身躯都稳不住似的摇摆,情绪瞬息百转。 半晌。 “……他的鞋底是软的。” 苏桓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空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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