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已大黑，夜幕低垂，星河掩于浓云之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这夜沉静，可谁都看得出来那浓云后蕴藏着电闪雷鸣的咆哮。 他一个人行在月夜下，既牵挂沈易之那泛红的眼尾，又恼怒师尊让他在这雨夜离开。无论何时他都是冰冷的，眼中的阴冷较之黑暗，也不知何者更甚。 想不明白沈易之为什么热衷于给他寻一个道侣，即使方才沈易之借口“入魔界”的话有几分道理，他也不信。 也许他应该信。可是十五岁那年，他卸下伪装，让恨意肆意生长的同时，也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沈易之。 两者相比，沈易之为重。他不能为了复仇，丢了师尊。 身后有脚步声，不轻不重，缓缓靠近。 九子沐满心欢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若是回头，师尊会不会羞得直接离开，不再寻他呢。 可不等他回头，脚步声便骤然消失，接踵而至的是沈司羽打趣的声音：“被赶出来了？” 他心底便泄了气，不再回头，只回问：“不跟着三师兄，来寻我作甚？” 沈司羽呵呵笑了一声。 他方才看见九子沐踽踽独行于这长街，就已经猜出这人是在师尊那里吃了瘪，但他此刻没有心思去劝这位“好友”兼师弟，直接开门见山：“师尊还不明白吗？” “他不明白。”九子沐自嘲地冷哼，“他怎么可能会明白，我在他眼里只是个满心想着复仇，没一点人情味的怪物。” “你不是吗？”沈司羽淡定反问，不透露一点情绪。 九子沐哑口无言，他并不擅长在别人面前直白说出师尊比复仇更重要这样的情话。半晌，他怒道：“你不也是。” 沈司羽撇嘴，不置可否。 九子沐却突然哑笑，转身笃定道：“你也被赶出来了。” 沈司羽耸肩，这样一个即将落雨的月夜之下，他们同病相连。 九子沐回到城主安排的地方，推门而入，沈司羽也顺势跟了进来。九子沐抬眉：“你没地方睡？” “嗯。”沈司羽点头，皱着眉头，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模样，显出几分无可奈何。 九子沐想起沈飒宁今天下午的臭脸，并不惊讶沈司羽会被赶出来，但沈司羽也不至于为了和沈飒宁挤一起，就做出弄坏人家城主房子这种缺德事吧。 “你睡地上吧。”他扔给沈司羽一床被子。 —— 第二日，九子沐起个大早，又去找了沈易之。 昨夜确实落了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会挂念师尊眼尾的潮红心生不忍，一会又被那轰隆雷声提醒，生沈易之将自己赶出来的气。不过，到了后半夜，雷声停止，雨声渐稀，他就完全生不起气了。 本来修真之人不需睡觉吃饭，但沈易之坚信养生之道，不仅自己每日三餐不少，早早安睡，还会要求徒弟们跟着一起。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习惯，一晚上没睡，倒突然不习惯了。 街上落满了破碎的桃花瓣，可凉风袭来，扑面桃花香。 他到底是太心急，起的过于早，到时，茶馆大门紧闭。门被他大力敲开，开门的正巧是那日的店小二，看见他，满脸惊恐，哆嗦道：“那位公子……还，还没醒。” “煮茶送上来。”九子沐侧身而过，径直上楼。 昨晚他就想好了，这次他不会敲门，心头窝着一团火，谁有心思去演那“师慈徒恭”的戏码。 如小二所言，沈易之还在睡，他乌发倾散，如瀑一般淌下床沿，面白如玉，红唇微启，乳白牙齿将露不露。睫毛似云，投下一片阴影，俨然一个毫无伪装的纯洁神明。 九子沐的目光自上而下将整个人环抱，最后落在那白皙后颈，泛红耳垂下的一点黑痣上。他很早就发现那痣的存在，且第一眼见，就喜欢。 他下定决心去靠近，去触摸那颗痣，那颗被浓密乌发掩映的勾人心魂的痣。 他距那颗痣很近。 “你在做什么？” 沈易之声音却像一把刀，生生切短了九子沐的遐想，让他本还没来得及探出的手不觉又缩回半尺。 沈易之贵为玄云阁掌门，早已入化神之境，又如何会不知九子沐来，但他知道那人是九子沐，也不知犯什么傻，居然打算装睡。 九子沐悄声进来，盯着床榻上的他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而后才慢慢靠近他，可来到近前，竟只是拨开他耳侧的长发。 他实在不明所以，最后选择睁开眼睛。 九子沐从容不迫，桃花眼对上沈易之，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涟漪：“徒儿帮师尊束发。” 束发？？？ 他还睡着，怎么束发。 沈易之每次正视九子沐的眼睛，觉出的都是看不透的惶恐，此刻也没心情去追究，他起身去洗漱，独留九子沐一人。 九子沐坐在那里暗自神伤。他这是怎么了，连“师尊是化神境的大能，睡觉时也能知晓方圆百里任何情况”这件事都能忘。可师尊既然都已经装睡不看他，怎么偏偏就在他要摸那痣时，睁开眼。 沈易之去洗漱，劝着自己把刚刚装睡的糗事忘记，也勉力不去想昨日那不愉快，他用手拉扯唇角，挤出一个笑来，安慰“九子沐来，定然是不讨厌我的”。 九子沐坐在茶案旁，喝着一壶热茶，木窗被他打开，风便带着昨夜的雨水湿气，混杂桃花香，吹进屋中来。 沈易之回来时，恰好撞见一片桃花被风吹到九子沐脸上，九子沐将花瓣取下，遮在眼上，刚合适。 他便想起昨日那个吹到自己脸上的花瓣，后悔没能留下来去遮九子沐的另一眼。 九子沐缓缓回头，笑问：“徒儿帮师尊束发可好？” 见沈易之点头，他的动作却顿了顿，但很快便提起一旁的檀木梳子，认真地帮沈易之梳。 乌发三千，只一玉簪挽起，便足够美了，虽然他心心念念那颗痣，但也不能被旁人瞧去。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让他摸上一摸，也不过分。 九子沐再度探出手去。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捶地，房屋都跟着颤三颤，紧接着便是瓦罐碎裂声，伴着那一声，九子沐的心也碎了七八分。 他心下窝火，却在下一秒尝到了甜，只因他那不安分的手审时度势地歪向一侧，恰好碰到那红润的耳垂，冰冰凉凉。 沈易之只觉身体一软，耳尖发烫，面上生温，他也知道九子沐不是故意的，可耳垂是他最敏感的地方，碰一碰都是要出事的，更不要说被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刮擦而过…… 沈易之趁着这一声巨响，给自己找个冷静的机会，他劝九子沐：“下去看看？” 九子沐点头，转身下楼。 昨夜落了雨，空气清新，街上飘着隐约的桃花香，路人也较之以往多了不少。但刚刚开张的茶馆，却急急锁了大门，贴上“今日不营业”的告示。关了门，原本亮堂的大堂变得昏暗，但这门遮住了阳光，却没遮住那位闹事姑娘的声音。 姑娘也是个皮相好的，可脾气实在让人无奈。 掌柜的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解释：“姑娘，我们这里没有姓沈的房客，您就不要找了。” “我不信，我分明查到表兄就在此处。”姑娘年龄不大，嗓门却大的很，生起气来完全赛过那些说书人扩音用的大喇叭。 四倒八歪的酒架，碎了一地的陶片，酒将茶馆的地铺满，酒香也溢满整间茶馆，而后尤不知足般飘到大街上去。听着姑娘的大嗓门，掌柜的只觉脑袋疼的要炸，可这位赔了足够的钱，他也只能好脾气地劝：“给您看看我们这的登记册子。” 他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道：“在茶馆二楼住宿的房客都需要登记，这几日茶馆被包，也就只有这一位名叫九子沐的公子。” “九子沐？”沈若烟皱着眉重复。 九子沐正站在楼梯转角处，掩去气息，心不在焉地瞧热闹。他还在回味着那冰凉柔软的耳垂触感，只觉心里住的那个沈易之为报复他，故意生了大火，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烧到滚烫，翻腾不止。 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九子沐便勉强分神去看，他眼力极佳，即使这样的距离也能看清楚掌柜手中的登记簿，白纸黑字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么看来，他竟是不得不下去。
第16章 境 “找我师尊何事？”清冷的声音传来，让在场的几人皆是一愣。 九子沐缓步走下，冷眼打量着那位闹事的姑娘，心里想的却是沈易之留下自己名字的场景。 那时的师尊，怒气冲冲，甫一到这家客栈，心绪未平，心里装的满满皆是对自己的不满。 勉强压下心中不满，与那店家说要租房，可店家回说要登记姓名，他便瞬间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没了力气去生气，蔫蔫地微垂下脑袋，神色不定地想：“沈易之”这名字是不能报出去。 随后便在脑海中搜罗下一个人名，可刚刚想的全是“九子沐”，这第一个自然便是九子沐。 这是他的荣幸，九子沐抿唇一笑。不管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喜欢，总归师尊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沈若烟看向缓步而下的这位，周身气质冷清如秋雨，直教人心底发凉，可偏偏那五官处处透着摄人心魄的美，尤其那双桃花眼，分明阴冷如鬼火，深邃似寒潭，却有着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的美。 这就是个魅人心魂的妖怪。 本能上为这一份美沉溺，可理智上她却不愿与这样的人关系过近，连忙退一步澄清道：“我叫沈若烟，是来找表兄的，不找九子沐。” 姓沈？九子沐挑眉细看，一双桃花眼狠狠锁着那人，目光凛冽如刀，带着阴风。 沈若烟只觉脚底发凉，手脚发麻，出了一身冷汗。 九子沐沉声道：“跟我上来。” 她不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上了二楼，她又震惊于九子沐恭敬敲门的模样，久久不能安心，只觉这屋子里面的绝对比眼前人可怖万分。 而后她便被清疏熟悉的声音拉回现世，瞬间热泪盈眶：表兄！ 那声音温柔，总是淡淡的，透着丝漫不经心，却出乎意料地让人觉得亲近。普天之下，有这样声音的人，不是她表兄，还能是谁！ 沈若烟压下心头激动，规矩地等九子沐推门。 沈易之正在房中嗑瓜子，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听见敲门声也知是九子沐回来了，只淡淡地让人进来。可门被推开后，他委实吃了一惊：他的傻徒弟这是拐了个妹子回来？ 刚想问这人是谁，却听九子沐闷闷道：“找你的，师尊。” 他将师尊那两字念得极重。 沈易之没了底气：“找为师？” 沈若烟这才敢上前发言，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沈易之的面前，抱着沈易之大腿，嚎道：“表兄！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80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