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要是真能蹭一蹭兵解的机缘原地飞升,那将来就是天界的同事了。同事之间,总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嘛! 而且,日志中提供的某些猛料,也比锦衣卫查访来的还要详细,更能打动皇帝的心弦,确有其独特的妙用。前日皇帝再次研读书中怒斥地冒烟的一段,便发现地冒烟居然用赃款在海外淘了一尊举世罕见的羊脂玉塑像,埋在院中做他日买官之用。皇帝琢磨了数日,觉得清凉殿委实有点空旷,也恰恰要这么一座玉像装潢装潢,决定尽快安排抄家的事宜。 · 挥退李再芳之后,皇帝施施然取出书册,打算再研究研究地冒烟及同党的抄家名单。谁料书册微微一热,平空又生出几页来: 【今天收到邸报,许少湖果然指使人上折子议论勤俭为政的事情了。哎,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这一遭。】 皇帝抬一抬眉毛,翻了一页。放平心态之后,他还是对这种吃瓜式更新很感兴趣的: 【本来勤俭也没有什么。但在老道士治下的政治气氛里,又怎么可能妥妥帖帖的搞勤俭治国呢?后来声势日甚,闫党以退为进,干脆就让清流接管了财政,设法节省开支。 接管财政当然很爽,但事情却实在难办。上面的老道士要用朱砂黄金抹粉写青词;下面司礼监管着织造局,中间还有许阁老家几十万亩的水田要养,这开支哪里节俭得下来?清流撞来撞去,只能挑软柿子捏一捏。皇帝两个皇子可能继承大统,他们不敢擅动,就干脆削减了皇女思善公主的待遇,甚至扣住了出阁的赏钱不发…… 皇帝不能动,大太监不能动,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算什么?最悲惨的是,负责料理公主婚事的太监因削减赏格心怀不满,居然在内大作手脚,收受富安侯张柱的贿赂,将他那脾气暴躁恶劣的儿子张承祖运作为了驸马。公主一生的悲剧,便由此而始……听说后来不少的公主下堂文学,便是取材至此——简直是十足的地狱笑话。】 飞玄真君的脸色沉了下来——当然,他倒不是在乎自己那宫女所生,存在感极为稀薄的女儿;但天潢贵胄被太监出卖,总有些触伤他的颜面。 【严重的后果还不止一条。当时考虑到皇帝已经迁居西苑,紫禁城都是些不得宠的嫔妃;清流狠下心来,干脆削减宫城的用度,大大的压缩了看管的人手。结果这才叫裁员裁到了大动脉上——削减用度后不过一年,三大殿便因雷击起火,火势蔓延不可收拾;差点将偶然回宫斋戒祭天的老道士又给烧成乳猪。哎,说起来老道士一辈子也是与火有缘。十几年来被火追着烧了三次,居然次次都侥幸逃脱。恐怕火德星君天上有知,也要感慨这老登实在太难杀了…… 对了,据说这一次火灾还差点波及到了《大典》,我…… 「根据隐私条例,以下内容不予显示」】 皇帝的面容迅速变得狰狞了。如果说出卖公主还只是伤及真君的颜面,那火灾可就真是碰到真君最恐怖的逆鳞——道爷我修了一辈子,他奶奶的难道只是为改善了烤乳猪的肉质?! 一旦触及人身安全,道爷的反应便非常之灵敏了。他猛然转头,以万分凶狠的眼光瞪了一眼 清流送来的那一摞奏本,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星。 他已经决定了,今天非得在奏折中挑出错漏,送几个清流的混账到云南看大象龇牙不可! 他长长吸气,伸手在书册上戳戳点点,试图再看到一点下文——这本书册似乎是什么“触摸控制”的,往日里戳一戳总会有些变化。 但书册这一次却拒绝了他,只是反复显现同一句话: 【涉及隐私内容,请求无效;请勿重复点击】 【涉及隐私内容,请求无效;请勿重复点击】 【点击次数过多,服务器堵塞,请稍后再试】 皇帝终于失去了耐心:“朕命你回话!” 【服务器堵塞,请稍后再试】 “朕,飞玄真君清妙帝君万寿帝君掌六合功过五雷大真人命你回话!” 书册沉默了片刻: 【系统记不得这许多名字】 皇帝大怒,奋力点击,又戳又掐。片刻之后,书册上的字终于变了 【点击次数过多,服务器烤烤烤烫烫烫404notfound,即将再次投放烤烤烤——】 到了最终,愤怒的真君也没有看到个所以然来。 · 在反复点击之后,系统孱弱的服务器不负众望,终于崩溃。徒劳的尝试了几次重启后,系统自动抓取了本段日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再次投放数据。 当日傍晚,用过晚饭的许阁老屏退下人,独居于静室之中,默默沉思。这是他自阳明心学中学到的“慎独”功夫,每日睡前必要三省己身,查漏补缺。 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总觉心烦气闷,久久难以镇定。他睁开眼来,却见面前白光一闪,一本陈旧的册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到面前。 到底是几十年的心学大儒,纵使面对着这确凿无疑的怪力乱神之事,许阁老依旧没有太过失态。他长长吸一口气,强自稳住混乱一片的心绪,朝天拜了一拜,谨慎翻开了册子的封面。 无论是什么祥瑞妖异,总要看看情况再说嘛。 ……半刻钟后,许府的管家照例端来了一碗参汤,请阁老洗漱。但敲开房门之后,却立刻哐当巨响,而后一声大叫: “阁老,阁老!来人呀,阁老没气啦!” · 许府一夜惊乱,当日便把消息传得满城乱飞,沸沸扬扬;连西苑都几乎被病势惊动。与相府这样万人瞩目的赫赫扬扬相比,另一个在日志中反复提及的姓名,就实在显得默默无闻了。 戊时二刻,淑华殿的大宫女打好热水,派人请知善公主沐浴。皇帝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他这个女儿,下人的心也懈怠了,并不太关注公主的起居,连掌事的宫女都不愿意亲自探视。 但饶是如此,当公主露面之后,掌事宫女仍然很吃惊:“殿下的眼怎么肿了?” “……没有什么。”公主很安静的说:“脸痒揉了一揉而已,不打紧。” 她默默接过热巾,不再说话了。
第11章 刚峰 清流的奏折的确激起了深远的影响。探知确切消息之后,《大典》的安危便格外惹人担忧。穆祺思虑再三,决定加快文献整理的进度。他不但命管家挑选名帖,还亲笔给归先生写信,表示邀请贤才的诚意。 但历史总有些意料不到的巧合。困顿京中的归震川收到了这封全然意料之外的书信,但吃惊之余却并没有什么被勋贵施以青目的狂喜。他小心送别国公府的下人,犹豫片刻,还是敲开了隔壁的客房: “刚峰兄!润莲兄!” 客房里的两个男子都站了起来,拱手与归先生见礼。归先生寒暄了两句,便将穆国公世子的信递了过去。 “想不到小弟竟能遇到这样的垂青!”简单解释之后,归先生长长叹息:“世子的措辞很诚恳,又是亲笔相邀,我倒难推辞了。” 黑瘦的男子接过了信件,简单过目后便放在了一边。震川先生说得不错,仅从书信的笔迹判断,这便绝不是清客相公的代笔,而决计是勋贵子弟的亲笔——写这么一手烂字的清客相公,是绝对混不到这碗饭吃的。 当然,就算是在众多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之中,这一手烂字也实在是够惊人了。海刚峰都不忍多看。 “穆国公府在京中的风评还好,似乎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事情。”海刚峰道:“京城居,大不易。震川兄能在彼处谋一份差事,也甚为妥当啊。” 一旁的王润莲笑了:“‘甚为妥当’四个字,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了。刚峰兄久在南疆,可能不大晓得京中的局势。如今的穆国公穆家,可是国朝一等一的勋贵!先代的勋业姑且不谈,当初圣上由安陆迁往京中继承大统,可就是由上一代穆国公,世子的祖父带队护送的!” 王润莲当了几年京官,消息到底要灵通些。而且也很能摸清老道士的脾胃:寻常的清廉勤恳公正忠义,未必放在飞玄真君的眼里;但当初随行护驾的情分,却是轻易抹杀不得,必定要大加褒奖的。 众所周知,真君即位几十年来,除跳大神修仙以外,基本就干了三件大事:证明自己是正统继承;认自己的亲爹当爹;吃武宗皇帝的绝户饭,踹孝宗张太后的寡妇门。穆国公一脉与真君念兹在兹的前两项大事紧密相连,又怎能不简在帝心,飞黄腾达? 在座的几位都不迂腐。当然知道这等的勋贵世家是多么大的助力。归震川少年得志,十八入贡,却在会试中屡屡落第,蹉跎近十余年。要是有国公世子随手点拨一二,这青云之路,便是唾手可得了! 但归震川却很有些为难:“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听说穆国公世子行事,颇异于常人,恐怕不好相处。” 归家为昆山世族,如今虽已落魄,到底还有些探问的人脉。实际上,震川先生所谓“异于常人”已经是相当委婉了,按京中上层流传的说法,穆国公世子怎么叫异于常人?那纯粹就是“不可理喻”! 海刚峰不太明白: “有何特异之处?” 震川先生不太愿意背后议论人,但还是叹了口气:“京中都说,这位世子很喜欢与巫医百工之人厮混,常常将铁匠、花匠、织工请入府中,做什么‘试点’,实在不太成体统。本来举止失当也就罢了,偏偏他入值内朝,也常有失礼之举。” 他左右望了一望,低声开口:“两位知道‘戊中七谏’么?” 三年之前,陕西华县地动,死伤甚为惨重。七名台谏官同时上奏,请求皇帝节省开支赈济灾民,罢省斋醮、宫观等糜费的工程,奏章沉痛激烈,大大触动了飞玄真君的逆鳞。所谓面刺寡人之过,罪当诛灭九族;闫分宜顺杆而上,指使御史罗织罪名,污蔑七人结党营私,狂言詈骂,大逆不道,措辞凌厉之至。 闫阁老能攀附到现在这个地位,靠的也不仅仅是一手舔功。由他亲自组织的攻势既刁钻又恶毒,根本无从抵御。朝廷论辩之时,闫分宜一方慷慨陈词,气势如虹,仅仅数次交锋,已经要给七人扣上犯上作乱、将尽灭族的罪名。结果随侍在侧的穆国公世子嗷一声号叫,忽而晕厥坐倒,倒把恶狠狠围观的老道士吓了一大跳。 “……圣上命太医将人救醒,世子却又痛哭流涕,说自己看到闫阁老这么公忠体国,事事为君朝廷着想,事事愤君父之概,实在是万分感动,居然不小心栽了下去。”归震川道:“当时他越哭越厉害,还叽叽咕咕,又说之前不懂事,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拳拳忠爱,什么叫古仁人之心;之后一定要三省己身,向闫阁老学习,向闫阁老致敬,又连连说什么‘太伟大了闫阁老!’、‘阁老的恩情还不完!’之类。闫阁老……闫阁老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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