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应该是给他父亲送信了。 楚翊猜测着,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撞见了谢宥白,预备着也写封信寄到紫云门去。 又倏尔从他的话中领悟到什么,讶异道:“你们一直在客栈里没出门吗?” 钟琢宁敛眸:“准备等你回来一起去的,没想到就等到了现在。” 于是,楚翊又被这话激起几分自责,垂下头一脸惭愧。 “咳咳,”钟涟青抬了下手,看着那张和他七分相似的脸,扬唇问道,“少了个‘们’吧,还是说本来就没想过等我?” 钟涟青猝然挑明这一点,钟琢宁却干脆颔首,直接道:“是啊,我还以为我讨厌你这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怎么还需要我直说?” 楚翊本来已然开始琢磨起举报信怎么写了,脑子却因这话“轰”的一声炸开。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都忘记这两人不和的事实了。 钟涟青唇角笑容稍深。 和钟琢宁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他也都快忘了两人是可以直接表达厌恶的关系。 也是,前世谁人不知他和钟琢宁相看两厌呢? 楚翊闭了下双眼,抬眸时强行打断剑拔弩张的氛围,笑道:“这么晚了,阿宁你先休息吧,我们先出去了。” 说完也没等答复,便拽着钟涟青一同出了门。 门方一关上,钟涟青便敛住笑容,朝自己房间走去。 楚翊见他心情不悦,便安安静静跟在身后,只是在他即将关上房门时,敏捷地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顺手把门一关,就笑眯眯地背靠着门看向他。 钟涟青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道:“还有事吗?” 楚翊不解问道:“我惹你生气了吗?” 钟涟青动作一顿,也回道:“对。” 楚翊认真思考起自己回来后做了什么,细数一番,终于意识到钟涟青的情绪从何时开始不对。 放缓声音道,“是因为我刚刚更关注阿宁吗?让你觉得,我没有在乎你的感受……” 钟涟青手中还握着东西,闻言却控制不住地收紧了手指。 茶色眼瞳本常氤氲着极温和极细腻的情感,此刻却是攀上点点碎光,显出几分脆弱之色。单看他的眼睛,倒有几分与他母亲相似。 钟涟青转过头定定看着他,手中一松,手所握之物便沿着他衣摆落下。 只能说还好不是易碎品,没有造成狼藉。落地只发出清脆响声,在地上滚动了一圈。 钟涟青眼睛一眨,眼中水光便更为明显。 他微笑看向他,不置一语。 楚翊屈膝捡起地上物件,用衣袖仔细擦了擦,随即认真摆回原处。 “对不起。”楚翊语气真诚,解释道,“阿宁他身体向来不好,我一时着急,就……” 说起这个,便要提到他曾经有一次和钟琢宁一起进秘境的经历。 那时他刚到金丹期,进山洞试图摘了清心草就跑,心里想着只要不惊动守护兽就能安然无恙。 当时进去的是他和白羽,两个毫无默契可言的人。 他们进去时没想到在此之前已有一支小队去过了,而且很不幸的是,那支小队惊醒了守护兽。 因而此刻守护兽只是假寐,见他们走进它的巢穴便陡然睁开了眼。 一双凶光乍现的红色眼睛蓦然锁住这两个胆敢闯入它地盘的蝼蚁。 楚翊率先注意到,眼见白羽还背朝着妖兽乐呵呵地摘着清心草,而妖兽已经伸爪猛然拍去。 来不及提醒,他立刻扑去硬拽着白羽在地上一滚,狼狈而又勉强地躲开这一击。 楚翊被山洞中大大小小的石子硌得背疼,咬牙骂道,“你能不能别整天摇你那个破扇子了!长着眼睛是用来装饰的吗?!” 白羽自知理亏,抿嘴忍下呛声的话,反复在心中强调是楚翊救了他,别生气别生气! 没几秒,妖兽的下一爪又来了。 它随意地挥动爪子,像是玩弄猎物一般,很不上心地、很是轻易地就能让那两个渺小的人类满身狼狈地东逃西窜。 楚翊一剑抵住妖兽爪子,被大力压得手充血泛紫,忽的撤力一个侧身躲过。 低头扫了眼微微颤抖的手,烦躁抬眼,戾气横生:“呵,我们一起上,我就不信还打不过了?” 白羽微怔,就已经看见楚翊拔剑迎了上去。经过方才一番躲闪,他一向梳理整洁的头发乱得出奇,黏着汗不说还沾了不少灰。 暗暗磨了磨牙,在心里大肆谴责了一番冲动行事的楚翊,最终还是跟着一起迎了上去。 白羽道:“我要是死在这儿了,做鬼都要缠着你不放。” 楚翊笑道:“不会让你死的。信我。” 越级打怪这种事任哪个年少气盛的少年听了不热血沸腾。 白羽也牵动嘴角,因着楚翊这一句话燃起血性,素来端着的风范涵养几乎被他全然抛却,拼着一股子劲疯了似的配合楚翊的攻击。 一切原本都顺利进行着,妖兽被三番两次重伤,怒吼一声。 白羽面露疲态,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妖兽。手中扇子一展,倏地一挥,无数利针顺势飞出,直直冲向妖兽。 楚翊见状,唇角勾起,踏地借力跳起,即将给其最后一击。 ——“等等!” 情势紧急已不容再缓,楚翊即刻忽视了突然出现的声音,手下用力一剑直直插入妖兽脑内。 妖兽哀嚎几声,缓缓低下。 在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形下,妖兽忽然陷入狂暴,猛一甩头。 楚翊被猛地甩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山洞壁上,疼得他猛哼一声。 才睁开眼,妖兽就失去自主意识般红着眼冲了过来。 五脏六腑几乎错位之下,楚翊难再移动,五指紧攥着胸口衣服,另一只手随意一抹唇角溢出的血。 表情却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扯动嘴角轻笑了一声。仿佛已经坦然接受死亡的结局。 白羽距离太远,此时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大迈步跑去,但显然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击落下。 就在楚翊闭上眼准备迎接时,却有一股力强加在了他身上,将他推开了妖兽的攻击范围。 “——砰!” 妖兽用尽全部力气撞在山壁上,此刻终于没了生息。 楚翊猝然睁眼,看见的画面却让他神情滞然。 满目的血映在他眸底。 钟琢宁脸色苍白如纸,他想说话,大口大口的血却在他张嘴时涌出。 楚翊慌了神,手颤抖得比哪一次都要厉害,将身上能用来疗伤的丹药全部喂进了钟琢宁嘴里。 额间汗水滚落,却不是因为累,而是着急慌乱。 他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钟琢宁倒在他怀中,呼吸轻微,像死了一样。 直到白羽用力推了下他,他才从窒息中骤然清醒。 “你们躲开了!” 楚翊头脑还不太灵活,随着他的话去想,看向妖兽的尸体。 果然,差不多躲开了。 只是钟琢宁大概还是被妖兽的余威波及到了。 还能活! 楚翊得出结论,忍着五脏六腑传来的阵痛,勉力朝白羽道:“把你身上能治伤的药都给我。” “至于吗?先治治你自己吧。”白羽看出他要全部给钟琢宁服下,撇了下嘴,但还是将身上瓷瓶扔给了他。转身去摘清心草了。 辛苦了这么久,他得把这里的全部摘完才能勉强弥补自己! 楚翊的手终于没之前那么抖了,冷静地将丹药全喂进钟琢宁口中。 随即将钟琢宁脸上的血一一擦净。 半晌,钟琢宁眼睫微颤,终于转醒,对上楚翊兴奋发亮的眼睛,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带了难得一见的怒意,将这两人痛批一顿—— “百妖谱上有记载,这种妖兽临死前会陷入狂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回去之后,我会监督着你们一一背过。” 能把向来冷淡平静的钟琢宁气成这样,楚翊和白羽都埋头乖巧挨训,自知错在先,忙不迭点头。 ——自那以后,楚翊就有了应激反应。 每每看见钟琢宁病发的样子,他就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倒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双目紧闭的钟琢宁。 归根到底,因为身边亲近的人太少,所以他接受不了任何人的死亡。
第18章 楚翊见钟涟青不语,又重复道:“对不起。” 刻意拉长了尾音,听上去和撒娇似的。 但偏偏钟涟青就吃他这套,心里再堵再闷,却随着他这一句话出口,再说不出一句去责怪他。 他紧闭了下眼睛,背在身后的手松开,唯余手心陷进的月牙儿提醒着他方才的情绪失控。 他自小在寺庙长大,止观大师向他强调的次数最多的便是“克己复礼”。 止观大师圆寂前常说,他情绪易变,不够冷静鲜有包容,时时向他强调言行要合乎礼节。《清心经》他抄了不到一千遍也有五百了,每每陷入情绪时,他都会一遍遍默念直到情绪平复下来。 这个习惯,即使离开了寺庙也依然保持着。 钟涟青抬手掩唇,忽然,笑声不断从手缝中溢出。 他说不出一句重话来指责楚翊,于是将全部的怒气都对准了自己。 他没有参与楚翊的过去,甚至和楚翊的交集也是在他离开紫云门后才多了起来。他所拥有的和楚翊的回忆,却是面前人全然忘却的。 对于楚翊来说,钟涟青不会比钟琢宁更重要,自是必然。 他早就明白的。 楚翊看着钟涟青忽的笑了起来,迟疑道:“……你、还好吧?” 钟涟青低着头,脸上的情绪被敛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 只能听见他温和的、和往常无异的声音—— “我很好。很晚了,我要歇下了。” 楚翊接收到明显的“逐客令”,眼里的光稍暗,随即又扬起笑容,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顿了顿,说了那句重逢时钟涟青想让他说,他当时却没有说的话。 “晚安。” 钟涟青还是没有抬头。 楚翊微一抿唇,转身离去。 倏地,楚翊感到一阵头昏。 再下一瞬,他就坐在了床上。 这是…… 又、换回来了?! 楚翊嘴角抽了下,心中腹诽着,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正胡乱想着时,手背突然感到一点凉意。 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手背抹过眼角,温凉湿润的触感让他整个人犹如过电一般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这是、钟涟青的眼泪吗? 滞住的不止他,刚迈出一步的钟涟青也僵在原地。 楚翊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 “停!”钟涟青没忍住,故作凶狠地冷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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