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暗暗叹气,下一秒倒下时压在钟琢宁肩上的手就被使劲推开。 他略有些迷茫地坐直,看向面前因愠怒而脸上染了几分薄红的少年。 “钟涟青!”少年压下怒气,眉眼间仿若凝雪结霜。 但看着眼前人茫然的模样,他又咽下几近脱口的话。 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几个呼吸之后,声音也恢复到起初的平静,“父亲说过,你道歉之前都得跪着。” 他扫了眼如今和他坐在同一块垫子上的楚翊,也不再多说,闭目养神起来。 楚翊却是后知后觉地膝盖发疼。 习惯了前世钟琢宁的百依百顺,几乎都要忘记刚认识时他的清冷不近人情了。 现如今倒是全让他记起来了。 但突然回到多年前,还是处于不明不白的状况,他心里不可避免生出些烦躁,也起了脾气,“我不想跪着。” 钟琢宁仍闭着眼,平静道,“那我明日会禀明父亲。” “别!” 他现在一点灵力没有,完全反抗不了钟父。 想到这里,他又郁闷起来,声音也恹恹的,“我们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不能现在一起回房间?” 钟琢宁语气平缓,逻辑清晰:“因为你没有道歉。” 楚翊:“……” 要是他知道事情原委自然能做出抉择。可问题是他并不觉得钟涟青会做这样的事,总不能不管不顾平白给他认个罪名下来吧。 “我真的推你下水了吗?” 钟琢宁半掀眼皮,浓密的睫毛挡住眸中复杂情绪,只迟疑几秒,便道:“是。” “你撒谎。” 钟琢宁扭头,与楚翊直直对视,好似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声音平静得与平常无异,“为何这样说?” 当然是因为太了解你了。 楚翊心道,多年相处之下,即便没有刻意去记,但脑子里仍留下了关于钟琢宁众多小习惯的记忆。 就比如撒谎的时候会顿一下,会下意识抬眸,又刻意避开对视。 或许年龄更长一些的钟琢宁会有意避开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但显然现阶段的钟琢宁还表现得很明显。 楚翊当然不会把真实原因说出,他扬起唇角,“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有心灵感应。” 听见这样信口胡说的瞎话,钟琢宁差点被气笑了。 其实两人都已然心知肚明,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是钟涟青。 楚翊和钟涟青性格天差地别,以他漏洞百出的伪装水平,根本就没想能骗过钟琢宁。 只要把钟父钟母糊弄过去就行。 钟琢宁很聪明,他太知道了。 更别提钟琢宁和钟涟青是双生子,认出他不是钟涟青真的是件很轻易的事。 加之他对钟琢宁的了解,即便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声张。 钟琢宁习惯任何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并不希望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他的生活。 而他现如今还没思考出钟涟青换了魂这件事被戳穿后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如他所料,钟琢宁的确是那样想的。 现下谁也没捅破那道窗户纸,维持着表面的安宁。 钟琢宁重新闭上眼睛,思考着这件事。 他十分确定父亲在时钟涟青还是本人,但为何突然间成为了另一个人。 这等秘术他闻所未闻。 夺舍? 不,夺舍的过程绝不会如此平和,况且他一直在祠堂,若是夺舍,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真正的钟涟青去了哪里? 钟琢宁平静地想,最好是魂飞魄散了。 他抬眸,也不再强迫面前之人道歉了,声音清冷: “回去吧。” 楚翊眼睛一亮,倏地站起来,也不再费心装成钟涟青了。 一面朝他伸出手,一面轻快道,“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忍心让我跪一晚上的。” 钟琢宁仰头,犹豫片刻后还是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这人到底是谁? 钟琢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楚翊。 笑容灿烂,眉眼间满是少年气的意气风发,眼睛也很亮。 一点也不像钟家人。
第02章 楚翊本来已经将钟琢宁送回房间了,但站在门口他又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钟涟青的房间在哪儿。 愣在原地表情尴尬,但还是喊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入房间的钟琢宁,抓了抓头发,腼腆一笑,“哥哥你看,我送你回来了,你可不可以把我也送回房间啊?” 钟琢宁沉默了。 钟琢宁收回了脚。 钟琢宁平静道:“走吧。” 他倒是忘了这茬。 但像这种重要的事他从不会忘的。 直到将楚翊送回房间后,钟琢宁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楚翊送他回房时步伐很稳,甚至该转弯时脚步也不顿,就像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一样。 屋里烛光晃荡,昏暗的光打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半明半暗,显出几分渗人。 他猜出钟涟青壳子里换了个芯这件事,事实上比楚翊想的还要早些。 在楚翊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时,他便已然知晓。 落水之事发生前,池边只有他们二人。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事情发生时,钟涟青看着他后仰直直落入池中,无意识后退半步。 茶色浅瞳里没有对自己即将被陷害的惊慌,而是满满的不解。 他不明白,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爱,至于拿自己的命去试探吗? 钟琢宁的回答是,至于。 烛火映出少年的影子,风穿过窗子,影子便欢喜跳跃起来。 钟琢宁唤了声小厮,门外的人便进屋将窗户关好。 临走时,钟琢宁叫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去看看钟涟青睡了吗?” “是,少爷。” 楚翊当然还没入睡。 骤然回到多年前,还进入了死对头的身体里,他现在是哪儿哪儿都新鲜。 随手拿起床边小桌上的铜镜。 铜镜倒映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与钟琢宁有七分相似,但眼睛却明显不同。 钟涟青眼睛更圆些,冲淡了因过分精致而显出的几分刻薄,看人时温温柔柔仿佛带了勾子。 而钟琢宁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十分明显,平日里总面无表情,这份精致感仿佛也被雪塑过一般,让人生不出分毫亵渎的心思。 楚翊单手敲着桌子,间隔均匀,声音清脆。 既然他穿成了钟涟青,那钟涟青也穿成他了吗? 想到这儿,楚翊撑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他现在还指不定在哪儿捡垃圾呢。 但随即就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必须得和钟涟青见一面。他对现在的一切仍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这种虚幻感可能要在见到钟涟青后才会消退。 如果他是钟涟青。 突然重生到多年前的死对头身上,第一反应也会是来找他确认互换身体这件事。 楚翊做出留在钟府安心等待钟涟青的决定。自觉心中石头落地,熄灯入睡的动作一气呵成。 就这样过了五天。 楚翊等啊等,等得心烦意乱,始终没等到钟涟青来。 为什么呢? 楚翊皱着眉头,无意识转起手中的茶杯,完全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样。 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钟涟青并没有同他一道穿回来,这个时期的楚翊就是十五岁原原本本的楚翊; 另一种则是钟涟青知晓他半魔血脉暴露被逐出师门一事,心生厌恶,不愿与他有所联系。 想到第二种可能,楚翊心颤了颤,眼神暗淡了些,血脉暴露后的经历一一被回想起来。 半魔血脉没有任何预兆地暴露,接着又被指控伤害同门。师尊不信任他,他自以为关系好的同伴也远离他,选择明哲保身。 面对如樯倾楫摧的巨大压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也是方才得知自己的身世,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怀疑厌恶。 在他痛苦迷茫时,也只有钟琢宁一人陪在他身边。 或许,钟涟青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屑与他这个半魔为伍。 楚翊垂眸,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钟涟青并不想回钟家。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还能在哪里相见呢? 若不考虑偶然因素,唯一的可能便是宗门。 宗门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但其中最为突出的只有三个。 紫云门,飞星宗,以及逍遥剑宗。 前世他和钟琢宁在紫云门,钟涟青在飞星宗。 所以这一次钟涟青会去哪里呢? 一盏茶被轻轻置于桌上,正位于楚翊面前。 楚翊被打断思考,视线顺着杯子看去。 钟琢宁在他身边坐下,轻抿了口手中的茶。 “你决定好去哪一宗门了吗?父亲让我们今日之内做出决定。” 听到钟父,他心中气闷,拿起茶杯喝下一大口。 钟父令人窒息的控制欲这几天他已经完全领略到,甚至隐隐佩服起在钟家生活了十几年的钟琢宁。 他最讨厌被人命令,但钟父最喜欢的就是命令别人以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楚翊忍了又忍,才勉强在人前维持住钟涟青淡然温和的模样。 不过等去了宗门,他就不必再模仿钟涟青了,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和我去紫云门吧,”钟琢宁声音平稳,状似随意一提,但不住摩挲杯壁的手指仍暴露出他的紧张,“紫云门综合实力位于三宗第一,是最好的选择。” 楚翊没有立即回答,低眉看着茶水。 他其实并不想再去紫云门。不光是因为前世那些闹得不愉快的经历,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适合紫云门。 紫云门的门训为求胜。宗内无论弟子还是长老皆是日日勤修苦练,誓要坐稳千宗第一的地位。 偏偏出了个生性散漫的楚翊,对魁首并没有多少执念,踏上修行路也只不过是在那个连肚子也填不饱的日子里顺理成章的选择。入宗后更是日日被师尊耳提面命地练剑。 于他而言,成为剑修后最能令他兴奋的不是与人对战的胜利,而是棋逢对手后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曾经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是在秘境里。 巧的是,那时在他身边的便是钟涟青。他们少见地放下以往恩怨,安安静静地并肩躺在房顶上,仰头望着广袤无垠的藏蓝色天空。 思想仿佛也漫无天际了起来。 “你说,逍遥剑宗是什么样的?” “怎么?你想去逍遥剑宗?” 钟涟青只是习惯性地刺他一句,没想到却得到了身旁少年肯定的回答。 待他转头看去时,楚翊也正巧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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