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者之间的排名固然令他感到些微不适,但那些不适很快就被羿玉压到了情绪最深处。他不能让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影响到自己,那才是本末倒置。 而当任务时间来到第二十二天的时候,任务者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了。 就连白茹与贡多拉都会说羿玉这一批实习生之间的火药味未免太浓了些,像他这种单独被分到某处的还好,那些三三两两在一个研究员手底下的据说已经演变成大灾变前的“宫心计”了。 除此之外,白永丰也不止一次地和羿玉反映过这件事。 但比起白茹与贡多拉看热闹与感叹的口吻,白永丰就不一样了。他似乎是被一些任务者当成任务者了,而且看他好欺负,都想挤海绵似的从他身上压榨情报。 白永丰都不太敢离开分析间,私下与羿玉说起这些的时候更是压力大到想要流泪。 “别哭。”羿玉坐在白永丰床上,轻描淡写地道,“哭起来就太难看了。” 白永丰刚有些泛红的眼睛立刻快速地眨动起来,将湿润的感觉赶走,紧张地望着羿玉:“我没哭。” 羿玉点点头,露出一个弧度有些吝啬的笑:“不错。” 他根本不是这么刻薄的人,但是白永丰这家伙……他真的有些奇怪,羿玉正常对待他,他总是一副“不要吓我求求你了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的表情,非要羿玉不好好说话,他才能感到安心。 羿玉还能怎么办,只能私下加班,在白永丰面前飙演技。 得到羿玉一个“不错”的评价,白永丰像是获得了什么天大的荣誉一样,他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扯住羿玉的裤腿——他将这种行为当做羿玉给他的“赏赐”。 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扯的是羿玉的衣摆,羿玉条件反射地将他的手甩开了。 然后白永丰就像是碎了一样。 真的像是碎了一样,整个人生无可恋,表情灰败至极,眼神都空了。 羿玉真是被他吓得不轻。 只好强行解释说是白永丰站得太高了,他需要仰头看他很不舒服。 然后白永丰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地跪了下来。 羿玉:“……”你就不能坐到床上或者一边的椅子上吗? 又是一番冷嘲热讽,白永丰才从跪改成了蹲坐。 不过今天,白永丰似乎是被羿玉的那句“不错”激励到了,不仅扯住了羿玉的裤腿,还看着羿玉的眼色,试探地将脸贴在了羿玉的膝盖上。 羿玉没甩开他。实在是被白永丰弄怕了…… 他装作没看到:“还有吗?” 白永丰侧头贴着羿玉的膝盖,实际上整个人都在轻颤,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胸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与战栗感。 短短二十几天,白永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一开始只是有些感叹于同龄人的沉稳与周到,之后的亲近与信赖,再后来的一些愧疚与茫然,然后是不由自主地依赖与支撑……再往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感情渐渐走向了极端与扭曲…… 白永丰当然知道自己不正常,尤其是自己对羿玉的感觉不正常,而最不正常的就是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这种不正常。 他知道羿玉在不停地给自己压力,知道羿玉将他当成玩具拿捏,知道羿玉现在其实对自己感到无奈与乏味,知道自己对羿玉而言一文不值。 他全部都知道。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斯密斯研究员好像是发现了有几个实习生在盯着我,她本来有个任务需要到地面上去,一开始不准备带我一起的,现在应该是改主意了。” 羿玉这才看向白永丰,问道:“你可以吗?” 白永丰肩膀僵硬,枕着羿玉的膝盖,通红的眼睛抬起来。 “我可以。” 羿玉轻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起来,我要回去了。” 白永丰慢吞吞地从羿玉膝盖上移开。 羿玉站起身,看到自己裤子上的褶皱,正想弯腰整理,白永丰已经伸手细细地抻平了羿玉长裤上的几丝褶皱。 羿玉:“……”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不出来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果然与新历人有巨大的认知差异。 但是话又说回来,白永丰今天确实给羿玉带来了非常有用的信息。 自从上次的“黑云”之后,曦阳实验室的所有地面工作都中止了,白永丰要与绮莉·斯密斯去进行的任务应该是中止之后的第一项地面工作。 希望白永丰之后能带来更多有意义的消息。 羿玉熟门熟路地从白永丰家离开,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十二区七十六小区的护卫队驻点办理侯凤岐的失踪证明。 今天是侯凤岐失踪的第十八天。 按照人类庇护所的相关规定,有户籍的居民失踪十五天之后可以办理失踪登记,只是之前羿玉一直没空过去而已。 今天正好外出,顺便把侯凤岐的失踪登记给办了。
第358章 荼蘼 护卫队在人类庇护所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正如进入曦阳实验室的第一天,白永丰曾经在心中感慨过的那样,所有人都想进入曦阳实验室或者护卫队工作,这两个机构实际上支撑了大半个人类庇护所的正常运行。 而每个小区每个楼层的护卫队驻点基本上也就相当于大灾变前的社区加派出所——这么形容其实也不大准确,但已经是羿玉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形容词了。 人口失踪大概早已成为了人类庇护所的常态,护卫队驻点甚至有一个单独的办事处办理人口失踪相关的手续证明。 负责这个窗口的护卫队队员如同流水线旁的工人,一个个上前的居民就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羿玉从坐下到办理完侯凤岐的失踪证明只用了十分钟。 这大概就是白茹和贡多拉梦寐以求那种的熟练工。他们真的很希望羿玉可以达到这种水准。 如果没有任务在头顶悬着,羿玉也很希望白茹和贡多拉能够每天保持这种水准。 摸鱼,是绝大多数人类的天性。 办完侯凤岐的失踪证明,羿玉回家的路上不可避免地思考相关的事情。 侯凤岐的失踪与其他人口事件不同,当时直接被移交给了特殊事件小队,失踪后的现场更是彰显了不同,羿玉之前数次琢磨这件事,最终都觉得或许侯凤岐得的不止是怪病…… 也许,与地面上不停发生变异的生物一样,人类也在变异,或者说,进化。 但是就如同阿奇伯德所说的那些多了只眼睛、多了只腿的生物不算进化,仅仅全身皮肤怪病的侯凤岐也不是进化,只有拥有撞开门与墙而毫发无损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的侯凤岐才能称得上是进化。 末世、变异、进化、异能……非常合乎情理的发展。 那么,“9-4-12计划”中的试验品在这个发展进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曦阳实验室的其他项目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羿玉正好走到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旋开锁眼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蓦然失笑。 他总是有办法将每一个任务都玩成解谜模式…… 羿玉半是怅然、半是无奈地推开门。 人在进入自己熟悉且能够感觉到安全的地方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如果奔波了一天,疲惫感更是会加倍袭来。 这间三十平的房子虽说并没有到能够令羿玉产生安全感的地步,但是比起曦阳实验室、白永丰家,以及其他更加奇奇怪怪的地方,这个所谓的“家”无疑是最令羿玉感到安心的地方。 不过考虑到有个失踪未归,威胁性颇高且目的不明的侯凤岐,羿玉进门的时候也没有太掉以轻心,只是掩唇打了个哈欠,半眯起了一只眼睛。 房间里还保持着他早上离开时的样子,放在几个隐蔽地点的头发也还在原位,一些容易被碰到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改变。 羿玉关上门,反锁,稍微放松了下来。 · 地下庇护所里看不到太阳东升西落,区别白天与黑夜只能看时间。 在房间里的时候开灯关灯就是光明与黑暗,嗅到的永远都是带着一丝潮湿的空气,衣服全部是阴干的,碰到空气湿度高一点的时候,衣服上不可避免的会沾到一些味道。 而床褥也不可能有令人舒适的蓬松与暖和。 羿玉有时会因为这些而睡得不太好,但是二十多天过去了,多少也能适应一些。 可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羿玉睡得格外不安。 “……巨大的、瞳孔紧缩的……眼球……” “……尘埃……” “……扭曲的……星空……” “……存在。” 熟悉却又分辨不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荡,时而像是蚊蝇一样嗡嗡作响,时而像是喇叭里扩散出来的响亮声音,一时响、一时默,反复交替地出现。 话语中的内容像是针尖一样往耳朵里钻,闷痛变成刺痛,仿佛刺穿了耳膜,要扎到大脑里去。 躺在单人床的青年额间沁出细汗,薄被覆盖下的手不正常地抽动、痉挛,猛地用力攥住床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下面的垫被掀起。 那声音一开始很模糊,羿玉费劲心思去听也分辨不出来,但是在某一个时刻之后,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我再也逃不出那片色彩星空。” 是白永丰自言自语的啜泣声。 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都远去了,羿玉忽然能够清醒地思考。 那天白永丰有说过这些吗?他不是只说过一句“我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吗? 可是刚才在羿玉耳畔、脑海中层层叠叠回荡的声音又分明属于白永丰,语气、口吻、讲述的内容也很像是他的。 羿玉越想,整个人越是清明。 当这份清明冲破了临界点之后,羿玉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眉心紧皱,面上是说不出的不安与烦躁。 这是…… 第三视角。 羿玉俯下身,几乎要贴到自己身上。 他能够听到自己不太安稳的呼吸声,从皮肤向外逸散的热量,衣物洗涤剂、清洗液与生物信息素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这种味道自己通常很难察觉,或只能闻到一点浅淡的味道,但是在特定的人那里就很清楚。 羿玉快要与自己脸贴脸。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身躯,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他”在下一秒睁开眼睛。 但是想象中不断预演的画面没有出现。 这一次的第三视角大约持续了三十秒,一种从后脑处传来的拉扯感将羿玉从这种奇怪又玄妙的状态中抽离了出去。 他仿佛在下坠,又好像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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