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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其余人顿时噤声。 羿玉迟迟没有动作，莲花座上传来飘渺又清扬的声音：“明妃，上前来。” 众人的目光沉默地落在羿玉身上。 视线在这一刻若是有重量，羿玉定已被泰山压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抬起僵硬的腿，往前迈步。 直到鞋尖抵住莲花座。 “……你要我往哪里去？”羿玉声音干涩地问。 端坐于莲花座上的明王唇畔含笑，并未言语，只往旁边的金像看了一眼，继而看向羿玉，笑意愈来愈深。 左右两尊金像，皆是男性盘腿而坐，女性坐在其上，却不含任何狎昵色欲之态。 但那是冰冷的金像，莲花座上的却是个会说话会笑还会暗示的东西，而羿玉，更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着男子，没有动弹。 明王道：“明妃不愿上前。” 羿玉没有回答。 明王轻叹一声：“若是这样呢。” 明王的面容发生了一种微妙又巨大的变化，几乎是一瞬间，那张脸便变成了一副苍白清俊的模样。 他顶着温辰安的脸，声音也随之变了：“小玉。” 羿玉怔愣。 明王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温辰安的脸一刻不停地继续改变，这次是温洲白，他眼睑略微垂着，声音语气却是略微上扬的：“少君。” 羿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明王歪了下头，不知想了什么，第三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温秋妃抿着唇角，眉眼坚毅：“少君。” 变了三次，羿玉都没动作，明王恢复了自己的脸孔，叹了口气，眼神却是隐隐满足的：“如此凡人，明妃自然不喜。” 他动了动手，羿玉便像是被扯动的风筝一般飘向了莲花座。 明王眼中闪烁着眸光，他单手环住羿玉脊背，令他稳稳坐在自己面前。 虽然都是人形，但明王几乎有两个羿玉那么大，羿玉坐在他面前，像个稚儿。 从明王身后往前看，根本看不到羿玉的身影，连头发丝也看不到。 明王垂眸端详着少年，羿玉也在看他，两人对视着，明王蓦然笑了。这一瞬间仿佛有莲花绽放，梵音环绕，云雾也悄然升起。 “人生来污浊。”明王道，“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1］ 他说着，笑容愈发慈悲怜悯。 “圣人可自制，这世间却无几个圣人。于芸芸众生而言，唯有以欲致欲，法与智慧交融，方能修成正果。”［2］ 面对羿玉没什么表情的脸，明王神情却愈发迷离，宛如清正君子堕入深渊。 “我为本尊，你为明妃，生来就该合二为一，共享极乐……” 羿玉不为所动，明王笑对： “明妃，你可听懂了？此乃大乘佛法，你我合该共同研习才是。” · 那阵风刮起之前，小佛堂里有羿玉、温秋妃的遗体，以及破碎的白瓷佛像。 若眼前幻境由“念”引起，这“念”不是羿玉的，也不是死人一个的男尸温秋妃的，那还能是谁的？ 正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的。 而这大乘无量欲天菩萨此前只是个立在香案上的佛像，即便如静心堂中的那些“伥鬼”所言，大乘无量欲天菩萨乃是之前极乐神宗信奉的邪、佛“秽土转生”而成，也不该拥有这样强的执念。 还是说，掌控执念的邪、佛，本身也是执念操纵下的木偶？ 羿玉沉思着，却能够感受到钉在背上的无数目光。未几，他略微仰着头，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是明王，还是平安？” 温辰安、温秋妃、温洲白三人都对不上第一份文书之中错误的庚辰八字。 眼前这位明王，也就是此前一直以法号“大乘无量欲天菩萨”出现的邪佛，与温辰安有相似之处…… 羿玉想了又想，终于相出一个对得上信息的人——一个三岁便夭折的孩子，连个大名都没有的，真正序齿上的温家二少爷，平安。 明王笑回：“明妃可曾听说轮回之事？我本是要来渡有缘人的，却错过了。那三岁夭折的稚儿是我转世，他是我，我却并非是他。” “……平安，是不是当今十六年五月初二生人？” 明王颔首以对：“正是。” 所以，第一次与羿玉结亲之人其实不是温辰安，而是三岁就离世的平安，眼前这个邪佛的人身……
第325章 拖延 这样一来，有个很奇怪的事情立刻引起了羿玉的注意。 平安是王姨娘的儿子，王姨娘甚至将平安的夭折归咎在温夫人身上，此后数年一直试图报复温夫人，令其感受到自己丧子的痛苦。 而大乘无量欲天菩萨是温夫人信仰的菩萨，她每日早晚都会给大乘无量欲天菩萨上香，日常供奉更是不曾短缺过一星半点，可谓虔诚至极。 然而，当将平安与大乘无量欲天菩萨画上等式的时候…… 羿玉只觉脑袋里有些打结。 他努力去梳理。 温夫人让羿玉与菩萨结亲，却掩人耳目地以为温辰安冲喜为借口……不。羿玉在心中摇头。温夫人再虔诚，也不能忽略她之所以会如此虔诚，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她所做的一些事情都是以温辰安为出发点。 这么一来，温辰安是在羿玉与欲天菩萨的婚姻中攫取利益——这其实相当符合现实中的情况。 而温辰安攫取的利益其实就是一种能量，或者说一种类似的东西，能够令温辰安身体渐渐好转。这便是所谓“命格相合之人”的真相。 温夫人的所作所为几乎能够串联起来了，只有一点——第一次的庚贴、聘书与迎书都是她遣人送往羿家的，上面的年庚八字是属于平安的。 也就是说，她知道平安就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 ……她居然知道平安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明王今天虽然话多了点，但到底是个邪佛，能力更是大得离谱，不至于也没有理由主动将自己的尘世人身说给信徒听。 尤其是，这个信徒是尘世人身“平安”名义上的母亲…… 虽说邪佛不一定在意这个，但是—— 但是完全说不通啊！ 羿玉愈发纠结，总觉得自己弄错了什么东西。 可是将之前所思所想，翻来覆去推演数遍，羿玉仍然未找到一丝一毫的头绪。 明王平静又包容的目光正对着羿玉：“明妃，在考虑什么？”。 羿玉找借口：“这里人太多了，我有些不适应……” 明王反问：“这里果真有人吗？” 羿玉下意识地回头，满满一个房间里的人一瞬间全都消失，空旷又宽阔的房间里只有羿玉与明王，以及旁边两个金像。 甚至一说话，都有回音了。 羿玉忽然意识到，明王应该是在等自己的回答——关于明王之前的提议。 这可不行。羿玉眉心微皱：“这里是哪里，我们已经不在温宅了吗？” 明王只是笑，周遭景象却荡开蜘蛛网一样的波纹，转瞬间变成了三全院上房的里屋。 “明妃应当很是熟悉这里。”明王意味深长地道。 莲花座也变成了床榻，床内侧还叠放着绣了交颈鸳鸯的大红绣被，床榻之外还有未曾燃尽的龙凤烛…… 明王甚至询问：“想来明妃还有疑窦？” 羿玉从明王平静又包容的话语中，品出了几分步步紧逼之感。 他面上还算镇定：“我眼前所见，便是明王真身吗？” 这一次，明王面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笑意：“明妃有所不知，我有四身法相，只因担忧明妃畏惧，才以人身见你……” 羿玉听了什么“四身法相”，头更疼了，这说明明王本身能够做到的事情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多，都有“法身”了。 “……明王如此模样，难道人身修炼得还不到家？”羿玉继续延伸之前的话题。 明王就解释：“我与人终究不同，虽是人身，却也不必追求一模一样，否则与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明妃说是也不是？” “似乎有些道理。”羿玉继续糊弄，“可你之前也说了，平安是你，如此一来，真变作人也未尝不可。” 明王笑容愈甚。 “平安是我，我却并非平安。我的身体里，可没有留着父母之血……明妃魔怔了。” 你才魔怔了。羿玉心中暗骂一句，已然焦急起来。 不知为何，这明王真就执着于他了。 他呼出口气：“我听人说，明王乃是从前‘极乐神教’供奉的主佛，恐怕于所求之道已是精进至极。” 明王却道：“‘极乐神教’与我有关，我却与它无关。” 这个句式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况且，我与明妃一样，都是初学者。” 明王意味深长地道。 听到这句话，羿玉心中一动，隐隐抓住了什么东西。 稍作思考，话语便断了。 羿玉连忙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换个去处吧。” 哪有在别人卧房里谈话的。 明王极好说话，指尖一动，四周再次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羿玉看着那些裂痕，隐约明白了什么。 瞬息之后，三全院的上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房间。 “此处如何？”明王体贴地询问。 羿玉却道：“还是回卧房吧，太过陌生也叫人不安。” 他想再看一下刚才那一幕。 明王指尖再动，这一次，羿玉看得清楚，裂痕是从明王之间开始蔓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至视野中所有地方。 一人一邪、佛再次回到三全院前院的卧房。 这一次，明王直接出现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榻之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羿玉。 仿佛在问，羿玉还要以什么借口拖延回答。 羿玉动了动僵硬的双腿，走到明王身前。 明王抬眸看去，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欲要言语。 正此时，羿玉骤然抓住了纱帐更旁边的烛台，将烛台扔到了床上。 床上一下着了火。 明王一动不动，眼中笑意一下散了。 火已经烧到了他身上，灯笼裤被火舌灼烧，他分明可以抬手将羿玉弄过来，却并未动作。 羿玉后退几步，紧张地盯着火势。 明王没有心跳、没有体温、也没有呼吸，宛如一尊白玉雕像，然而此刻整张床都在燃烧，明王端坐在床榻上，火焰却不能伤害他分毫，白玉般的皮肤却因火光而映上了红。 羿玉差点拖延不下去，却是在场景转换之中，发掘出了一条“生路”。
第326章 已有家室 这幻境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的“念”，也正是明王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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