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器镰刀就攥在他手里,粘稠的鲜血顺着锈蚀的刀锋滴落,在他脚下积成一个血洼。 血洼旁边趴着咬了明少荼一口的男人,他被砍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宁不凡回神前,还在机械地将镰刀劈砍在他头上——他叼着明少荼的肉的嘴。 明少荼则死死抱住宁不凡的腰,圆黑的眸子映出天光,直勾勾盯着发疯的兄长: “阿兄。” 他一句轻唤,唤回了宁不凡的理智。 镰刀从手上滑落,宁不凡搂住明少荼,想要放声大哭,眼眶却干涩得挤不出一点液体。 于是他放弃了用大哭发泄的打算,抱着明少荼回到他们的藏身地——那是一个小小的地窖,里面有仓库主人留下的腌菜鱼干,数量不多,有些已经发霉变质,但足以让他们饱腹几日。 那把镰刀原本挂在仓库门口,宁不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的用处,便又捡回去,从里面把门关上,坐在门后堵住。 他给明少荼包扎好伤口,揽着弟弟哄他睡觉,自己却睁大眼睛,一夜无眠。 因为闭上眼,他就会闻到凛冽的铁锈味,看见那几个男人死不瞑目的双眼,以及明少荼手臂上的伤口。 从那以后,宁不凡再也没睡过好觉。 记忆回笼,宁不凡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蹲在地上收拾茶壶碎片。 “十八层地狱你都陪我走过去了,现在却要离开吗?”他攥住一把碎片,尖锐的瓷片划破掌心,剧痛与鲜血一并涌出,“休想。” 腕上的五彩绳亮了亮,彩光如线,慢慢缠绕上他的伤口,缝补那些细长而深的血痕。 温柔得就像有人捧着他的手吹气,哄他“很快便不疼了”那样。 宁不凡捂脸,几乎是咬着牙重复道:“明少荼,你休想。” …… 直至回到山顶,尘云离还有些出神,连尘文简牵他的手牵了一路也没发现。 山风凄冷,月弯挂在塔顶,塔尖溢出的火光将它的一角染成猩红,远远看着,诡谲可怖。 “回房休息吧,天快亮了。”上了山,有封剑塔主在,便不能继续商量对付他的事,尘文简松开手,转而捏住袖角,把他往房间方向带。 被他一提醒,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上,尘云离打了个哈欠:“嗯嗯,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一边说,他一边要关上房门,尘文简却忽然伸手撑住。 “唔?”尘云离眨眨干涩的眼,“还有事吗?” 尘文简弯了弯唇角,猩红的月色落入他眼底,折射出的却是皎洁光芒。 “明早见。” “哦,嗯。”尘云离笑眯眯点头,“明早见。” 因头天夜里睡得晚,第二天尘云离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时看见封剑塔主急匆匆地往外走,还让尘文简去塔内练功。 这是他第一次让尘文简白天练功,看来他的锻造计划已经进入了最后一步。 尘文简依旧佯装不知,和往常一样扮演他乖巧听话的徒弟,提着刀走进封剑塔,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毫无疑问,他受了很重的伤,出塔时血还未干,顺着衣角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尘云离看着都疼,可即便再不忍心,也无能为力。 这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从宁不凡家离开后,两人商量好了后续的行动。 与封剑塔主相比,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信息不对等,即封剑塔主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他的计划,这就给他们留出了很大的发挥空间。 锻造灵剑是一件极其繁琐费时的事,不但需要珍稀锻材,还需要大量贵重辅料,炼制过程更是不能出一丁点差错,但凡稍有纰漏,前功尽弃不说,铸师也会受到反噬,惨死当场。 尘云离和尘文简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给他埋雷。 埋方方面面的雷。 尘云离扶着尘文简回房,看他淡定地扯开最重那道伤口,血液流入提前备好的瓷瓶。 尘云离眼角微微抽动,别开眼,多看一秒都觉得痛。 等他放完血,伤口结痂,尘云离才收起瓷瓶,指腹拂过沾了他血液温度的瓶身,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我再确定一下我要做的事。”尘云离为他包扎,“在你每次练功结束后留一点你的血,到山下找铁匠铺买烧融的铁水加进去,等你下次练功带入塔内,借着练功受伤的掩护把这些血泼到铸剑炉的每一个角落。对吗?” 尘文简点头,见他脸色不好,安慰道:“不要皱眉,从我伤口中流出的血能够成为捅向制造它们的罪魁祸首的利刃,总比浪费了好。” “……你多少心疼一下自己好吗?” 虽然知道他的计划多半会成功,但尘云离仍然不喜欢他拿自己的身体当工具的冷漠态度,白了他一眼。 尘文简笑了笑,低下头去:“我不心疼,你才会为我心疼啊……” “你说什么?”尘云离没有听清。 “没事。”尘文简摇头,“你该下山了。” 之后整整两个月,封剑塔主每天起早贪黑地找辅料,尘文简也从只在夜里练功变成了中午和晚上各练一次,每次从封剑塔出来都伤得比上次重,尘云离能收集的血液也越来越多。 尘云离在淮阳城找了几家铁匠铺,每天定时去两回,随机选择一家购买铁水加到尘文简的血中,再带回去给他。 照尘文简的说法,灵剑的铸造最忌讳混入杂质,尤其是其他兵器的杂质,因此尘云离都是先买兵器,再带到铁匠铺让人帮忙烧融,保证“杂质”的纯粹性。 尘文简将大部分混了杂质的血液泼到封剑塔顶层,因为有自己受伤时洒落的鲜血掩护,封剑塔主并未发现。 他忙着调整辅料的配比,琢磨如何融掉无问剑提取自己需要的锻材,忙得根本没空关注铸剑炉的状况。 或许在他看来,这座炉子是整个锻造中最完美、最不需要他担心的一环,因为不关心,所以全然不觉他自以为的完美布置,早已千疮百孔。 双方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这可能就是双赢吧。 尘云离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既荒谬,又好笑。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尘文简照常进入封剑塔“练功”。这回封剑塔主没有在外面等他,起身跟了进去。 “师父?”尘文简停下脚步,故作不解地看向他。 “你也随我修行了不短时间,为师今日正好有空,瞧瞧你的进益。”封剑塔主笑得慈祥温和,若是不知道他正在做的事,尘云离几乎会以为他是个温柔和善的好师父。 尘文简装作怔了一会儿,便躬身应是,侧身让开,请他先行。 落后半步跟上,在入塔之前,尘文简回头与尘云离对视一眼。 尘文简看到尘云离用口型嘱咐道:“一切小心。”
第021章 我和我的冤种父兄 上塔顶的阶梯螺旋攀升,仿佛一个令人眼晕的漩涡,或是永无休止的轮回。 封剑塔主走在前面,脚步声如水波在狭长的楼道里回荡,一声一声震在尘文简的心头,隐隐带着异样的蛊惑力,拨弄他内心的杀戮欲望。 他淡淡抬眼,封剑塔主毫不设防的背影就在身前,只要他抽刀挥砍,轻易就能砍下他的头颅,让他的计划落空,解决自己的危机。 只需要拔出封剑塔主给他的刀,往上一砍…… 尘文简眨眼,内心那魔魅的声音便像泡沫般破碎消散,而他连呼吸和心跳都不曾乱一拍。 封剑塔主微微偏头,余光飞快扫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片刻后,各怀鬼胎的师徒二人走进塔顶那片血色斑驳的天地。白日的封剑塔呈现出的状态是一片死寂的古战场,血流漂杵,白骨露于野,断剑残刃埋在尸骸中,被刀气激发,嗡鸣着升上半空。 “进去吧。”封剑塔主说,“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修炼成果。” “是。” 尘文简应下后,正要入内,又听他说了句“等等”,紧接着,他摘下腰间的无问剑递了过去。 尘文简眉心一凝,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不解:“这是……” “今日你用这把剑练习剑术。”封剑塔主点点半空的残剑,“将它们全部砍碎,这次修行才算结束。” “……是。” 尘文简双手接过无问。 剑魂沉眠,这把颇具盛名的灵剑握在手中与寻常铁剑几乎别无二致,甚至刃锋更加薄脆,还像软剑一般可以弯折,甚至韧性都很一般。 无问剑问世后只出鞘过两次。第一次在出炉那日,铸师投炉成就了它的诞生,也完成了醒剑过程,剑灵驱使剑身环绕山门,所过之处万剑垂首,以示臣服。 第二次在心铸门灭门当日,剑魂被心铸门数百弟子的死亡强行唤醒,以一剑之力重创敌方上百名修者,其中不乏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强者,最终剑断魂失,却也虽败犹荣。 今日是它第三次以完整状态出鞘,为他创造者的后人的野心,再死一次。 尘文简抽出无问剑,抬脚迈进战场。 刹那间,万千残刃锋芒倒悬,直指向他。 塔外,尘云离大马金刀地坐在枣树下,眼睛盯着上山的入口,等一个人。 身前耸立的高塔传出了机关发动的咔嚓声,塔尖如花朵绽放般舒展开层层铁墙,露出镶嵌在内的异空间——一团巴掌大小的火焰包裹着剑光与人影,看不清真容,只有剪影,像一幕诡异的皮影戏。 从尘云离和封剑塔主入塔的那一刻起,这座巨大的铸剑炉便启动了。 尘云离仰头看了一眼,心头刚冒出一点担忧,便因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转回视线,宁不凡,尘云离一直在等的人,慢悠悠走了上来。 他换上了新制的衣裳,头发整齐束起,手腕上戴着明少荼留下的五彩绳,步履平稳,神色平静。 宁不凡一边走向尘云离,一边看着天上的异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么大动静,方圆百里没人看不见。尘文简先生的师父还真是办了件大事。” 尘云离起身迎向他:“你确定要和我一起进封剑塔吗?里面很危险,你可能会没命。” 数日之前,宁不凡找到尘云离,希望在封剑塔主开炉锻剑那天可以通知他一声,他救不了明少荼,至少也要送自己的弟弟一程。 尘云离最初想过拒绝,可是即便拒绝,宁不凡也不会放弃,而是会冒险提前靠近封剑塔,盯着这边的动静。 如此一来,他很有可能被封剑塔主发现,丢掉性命。 既然同意和拒绝只会造成同一个结果,甚至拒绝的结果还会更糟,尘云离无法可想,只能答应。 “你也是普通人,不也要进去。”宁不凡摇头,自己的死活不顾,反倒担心起了他,“我起码有少荼留下的五彩绳防身,你什么都没有,不如就留在外面等尘文简先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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