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怎会不合胃口,”宿安言看向谢闻,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很漂亮,“我是真的够了。” “好。” 宫侍将席间的菜都撤了下去,谢闻与宿安言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离开了。 张太医说宿安言已经痊愈了,他没再喝那苦的要命的药,自然,谢闻也没借口过来。 但他没想到,谢闻会来陪着他用饭,一日三餐,从不缺席。 宿安言晚上还是与谢闻睡在一起,他找余白提过想要别殿而居的事情,但余白告诉他,太医嘱咐,他不可受寒,如今深秋季节,只有长乐宫是最温暖的。 要是他搬去别的殿中,受了寒,皇帝大发雷霆,余白担待不起。 宿安言一向仁慈和善,他不愿意为难余白,这事也就暂且搁置了,但宿安言不常在宫中住,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长乐宫最温暖。 在他的心里,皇宫的所有宫殿都是冷冰冰的。 只有谢闻,他看着长大的小皇帝是热的,想起小皇帝,宿安言心中一动。 他虽然十年位居高位,但其实是个孤臣,没有哪位大臣同他交好,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小皇帝与他亲近。 他……求之不得。 宿安言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心思不好,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藏起来,期盼着永没有被发现的那一天。 …… 如此大概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朝堂日日都在吵架,关于要如何处置宿安言,始终没有个确切的主意。 好在年关将至,这些人总算是歇了一口气,谢闻也少些心烦意乱的时候。 “皇叔。” 宿安言抬起头,谢闻正将厚厚的披风脱下,余白捧着披风下去了,谢闻想要过来,却一时停住了。 “怎么了,阿闻?” 即使在殿中,宿安言也穿着厚厚的衣服,白色的绒毛拥着他那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地龙熏的,有了几分血色,他此时歪了歪头,漂亮的眸子里,映进谢闻的影子。 谢闻不争气地被诱惑到了,他笑了笑,“我刚从外面进来,等我身上的冷气被这火烤散了,我再过来。” 这半个月里,宿安言受到了谢闻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也终于卸下心防,但他还是低估了谢闻对他的用心程度。 堂堂天子,竟然连这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 宿安言的脸上也有了笑意,他主动拽住了谢闻的手,将谢闻拉到近前,“我没这么脆弱。” “是。” 宿安言说了什么,谢闻心中都只有个大概,他的心思全在宿安言拉住他的手上。 谢闻不动声色地拽紧了,他问:“喝了这些日子的补药,皇叔觉得如何?” “好些了吧?”宿安言不太确定,他一向体弱,便是再多的补药下去,都是无济于事。 “那皇叔还是继续喝吧。” 本来想要谢闻断了那些补药,但现在看着小皇帝明媚的脸,宿安言点了点头:“嗯,有劳陛下美意。” “我有另外的事情,要与皇叔商量。” “可是朝堂上,又出了什么乱子?”宿安言紧张起来,尽管在这半个月里,谢闻展现出了非凡的才能,他确实是帝王之才,可是宿安言还是不放心,老是担心谢闻会受到朝中那些人的算计。 朝中重臣,大都阴险毒辣,他有时不小心都会中了他们的计策,何况是谢闻。 “难道我与皇叔之间就没有私事吗?”看见宿安言紧张的样子,谢闻哭笑不得地问。 宿安言一怔:“什么私事?” 他想起来了皇帝在半月之前有意为他议亲的那件事,难道谢闻是想旧事重提? 可他…… “今年过年,我想到皇叔的摄政王府去。” 这是比宿安言的婚事,还要让人惊讶的一句话。 宿安言不由得问:“陛下您说什么?” 他怀疑是他听错了,天子在新年之际,移驾臣子府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皇叔难道不欢迎我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去哪儿,都是可以的,可是……” 为什么偏偏要去摄政王府呢。 “可是什么?” “……没什么,那需要臣先回摄政王府准备吗?臣会为陛下打点好一切。” 说完之后,宿安言才发现自己是如何语出惊人,他忙解释道:“陛下如若不放心,陛下可以让侍卫陪同,要是仍然不放心的话,陛下可以将臣的手脚重新锁起来,钥匙放在陛下这里,等到臣回来,陛下再为臣解开。” 谢闻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都这样了还不行吗?宿安言的唇色有些发白:“或者宫中秘药无数,陛下大可赐臣一样。” 这回谢闻听明白了,什么秘药,分明就是威胁宿安言性命的毒药。 宿安言被他握着的手微微发抖,升腾而起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谢闻只是叹了一口气,就将宿安言抱住了,“皇叔在胡思乱想什么?” 宿安言快要呼吸不过来,他如实回答:“臣只是不想陛下有所后患。” 如果这个后患是他,他能毫不犹豫地为谢闻扫清障碍。 谢闻看着宿安言的脸,他问:“锁链加身回到王府,皇叔连自己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从皇城到摄政王府还好,可以隐藏在马车里,等到了王府前又当如何,众目睽睽之下,宿安言当真受得了吗? 要是旁人这么逼他,宿安言只怕是早就身赴黄泉,偏偏这个人是他。 “……臣的脸面不重要。” 谢闻喉中一哽,他道:“我会让余白去摄政王府中传话,皇叔不用担心此事。” “陛下?” 谢闻又抱住了宿安言,这一次更是孩子气地将宿安言的脑袋往他怀中按了按。 “至于锁链……” 宿安言昏昏沉沉地没听清楚。 至于锁链,谢闻有别的用处,不可能是摄政王府,眼下这张龙床就很合适。 谢闻目光幽深地盯着那些床柱,刚好有四根。 “那臣要做些什么?” 宿安言的语气里有些不安,皇帝亲临他的府邸,他却不能回去安排。 谢闻揉了一把宿安言的头发,宿安言身子一僵,谢闻笑着道:“还有两个多月呢,皇叔不用担心。” “臣知道了。” 谢闻将宿安言松开,他想了想,取过旁边架子上的披风,道:“皇叔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宿安言茫然道:“什么地方?” 谢闻将披风披到宿安言的身上,他正要低头去给宿安言系带子,宿安言微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宿安言磕巴道:“臣、臣可以自己来。” “嗯。” 宿安言低着头,脸上烫的厉害,等他系好之后,谢闻也将他来时的那件披风披好了。 一黑一白,在这肃杀的冬日里,缓步慢行。 “皇叔觉得冷吗?” 临行前,谢闻又让余白塞了个汤婆子到了他的手里,宿安言摇了摇头:“臣不冷,陛下冷吗?” 他说着,就要将怀里的汤婆子递给谢闻,被谢闻挡了回去,“我不冷。” 谢闻算是发现了,宿安言只要一紧张,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拉开他二人的身份,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和他熟稔。 就像是现在,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陛下。 两人转过长廊,停在一棵在冬日里,分外寥落的梨树前。 这梨树在春日里,也是一树繁花。 宿安言是见过它满树繁花的样子的,只是他不明白,谢闻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两人到后不久,齐明也过来了,在离梨树不远的石桌上放下一坛子酒就离开了。 那坛子是被密封好的,宿安言知道,喜饮酒的人,喜欢将酒埋于树下,等到明年开春再启出来。 但…… “皇叔。” 宿安言看向谢闻。 “这棵梨树前面的那间屋子,便是长乐宫存放皇叔口中秘药的地方。” 宿安言的视线落到那间屋子上,小小的一间,其貌不扬,只会让人怀疑,天子寝居,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屋子。 “皇叔是选秘药,还是选和我一起埋酒于树下呢?” 谢闻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他靠近宿安言,轻声道:“一旦选定了,皇叔就不能反悔了。”
第97章 摄政王(7) 离得近,谢闻可以清楚地看见,宿安言长长的睫毛在发颤,他单手抱着汤婆子,另一只手费劲地拽紧,快要连这点温度都舍弃了。 皇叔好像一直很可怜,可怜到他现在就想把皇叔抱紧,勒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告诉皇叔,这世间仍然有一个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闻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还将宿安言拽紧的那只手扣住,共同伸向汤婆子,宿安言终于颤声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谢闻轻轻拍了拍宿安言的心口,“皇叔大概知道。” 宿安言低下头,他确实知道。 谢闻给出的这两个选择,一个是离谢闻越来越远,也许到最后,两人会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可他又怎么愿意与他看着长大的小皇帝兵戎相见。 哪怕是刀剑相向,宿安言都舍不得,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权臣,他太心软,又凭什么要求谢闻用他教的帝王权术,来和他斩断关系。 一个是离谢闻越来越近,最后的距离,宿安言不知道,但谢闻要的是宿安言与他并肩,至少要等到明年春天,再去期盼下一个春天,一个又一个春天。 在这些春日里,他要对小皇帝全无疑虑,更加不要如同今日一样,妄自菲薄。 想着想着,宿安言觉得有些眼热,小皇帝其实不必为他做这么多。 “皇叔选好了吗?”谢闻握住宿安言的尾指。 “我选……” “皇叔能看着我的眼睛说吗?” 宿安言抬起头,他发现小皇帝原本残忍的眸子带了些温度,就如在这冬日里,却仍能为他提供温暖的汤婆子一样。 只不过汤婆子是物,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鲜活的谢闻。 宿安言心内翻覆,冰冷的心添了些热意,他轻声道:“我选埋酒。” “皇叔会反悔吗?” 宿安言积蓄起来的勇气本就少,被谢闻这样一问,就有些溃散,他又想低下头,这一次谢闻直接用手指挑起宿安言的下巴,他又问了一遍:“皇叔会反悔吗?” 宿安言艰难道:“不会。” “好。” 齐明重新出现,将那坛酒和两把锄头递给谢闻。 谢闻给了宿安言一把。 一个天子,一个摄政王,便在冬日里蹲在一棵梨树下刨坑。 有些好笑,但感受到温暖的宿安言笑不出来。 宿安言用力的时候,手背上青筋凸起,更显得他的手漂漂亮亮的,不专心挖坑的谢闻看见了,抿了抿唇,仿佛那双手不是在挖土,而是在他的心上挠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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