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炎定摸了摸笼子断口处的血痕,道:“今日牢里是你值守?” 小吏如实道:“包括小人在内,这牢里一共四个狱卒,通常我们两两结对轮换着值班,今日碰巧轮到小人与乌塔两人。” 高炎定又问:“这笼子是被人赤手空拳破开的,你俩难道没听到动静?” 小吏对这个高大英俊的中原男人尤其畏惧,明明自己在身形上并不比他逊色多少,却像是绵羊见了野狼一般,对天敌有种发自内心的胆寒,他身体战栗不止,“没……没有……小的因为内急出去解手了,回来时看到乌塔从门里冲出来,说死人了,才知道出了事。” 明景宸道:“那个叫乌塔的人呢?” 小吏道:“他说他要替小的去向阏氏报信,小的便让他去了。” “他去报信?那你呢?当时你有进来查看过么?” 小吏抹了把汗,“……有!小的有进来看过,发现人确实断了气。” “就他一人?” “就他一人!” 明景宸低头沉思,稍顷,又问老妪道:“素光,你可见到了那个叫乌塔的狱卒?” 老妪道:“不曾见过,是宫门口的护卫给传的话,说有个狱卒刚才来报信,说城北牢里的囚犯死了,我知事情不妙便立刻回去通知你们。” 高炎定有些猜到明景宸这样问的意图,他问小吏:“乌塔去报讯后没回来?” 小吏摇摇头,“没有回来,小的原先当他是办完事后又偷溜去哪里喝酒躲懒了……”他越说声音越低,显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明景宸瞧了瞧旁边的几个笼子。很奇怪。 整座黑牢里,少说关着四五十人,可从他们几个进来到如今,这些囚犯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很不正常。难道说…… “这里关着的人总该看到邹大是如何离开的罢?” 小吏苦笑道:“他们看到了也不顶用,这些俘虏、奴隶早前就被拔了舌头,他们又不识字,贵人你就是严刑拷打他们,他们也说不出写不出啊。” 这是连目击者都相当于没有了。 明景宸心底冷笑,他对高炎定道:“走,我们出去再看看。” 高炎定点点头,回头又嘱咐小吏,“你把遗体搬出来,别磕碰坏了。” “是是是,您放心。” 三人走出黑牢,顿觉外头天高地阔,凉飕飕的夜风一吹,浑身的燥热立马消散无踪,就连湿透的衣衫都迅速冷却下来贴在身上,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高炎定见他环手搓了搓手臂,淡唇被夜里的寒气冻得泛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不禁感到又心疼又好笑,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想给他穿上。 谁知,明景宸宛如一只机敏的兔子,自己的手还没落在他肩头,他已经跳出半丈开外,警觉道:“别过来。” 这是在干嘛?不就是先前不小心亲了他一下,至于将自己当成淫贼、采花盗来防备么? 高炎定为此心里有气,驴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不顾了,只顾着与心上人对着干,不让他过去,他还偏要去,他朝前迈了一大步,脸上洋洋自得,“腿长在我身上,你管我?” 明景宸气极,一脚踹在他膝弯上,又念着他身上有伤,没怎么使劲,“你闭嘴!滚远点!也不闻闻自个儿身上那个味儿!” 原来是嫌自己臭,高炎定凑近外衫闻了闻,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直冲脑门而去,竟比那大漠的风沙还可怕。他讪讪一笑,将外衫丢在地上,“我不臭,臭的就是你,如今你还嫌弃上了我,这可非正人君子所为。” 明景宸狡辩道:“我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少啰嗦,还有正经事要做!” 高炎定就爱他恼羞成怒,没理还偏要强装有理的小模样,见他说要办正事,也只好先依了他,笑道:“你觉得人会在附近?” 明景宸道:“极有可能,那小吏出恭不会走远,时间有限的情况下,那人不可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高炎定深表认同,只有老妪没听明白,茫然地跟在他们身后在附近荒地上兜圈。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搜寻太久,因为周遭光秃秃的,一来没什么房舍建筑,二来植被稀少,一眼望过去基本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明景宸很快将目标定在四五十丈开外的一丛沙冬青灌木上。 那沙冬青生得格外茂盛,足有半丈来高。 三人借着月色在灌木外张望,发现里头似有一道暗影倒伏在其中,一动不动。 明景宸朝高炎定瞟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高炎定耸耸肩,得,这脏活累活还得靠自己。他抽出腰间短刀,在灌木中生生劈出一条小径来,等靠近那道黑影,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个死人。
第107章 抽丝剥茧 看五官是个戎黎人,死法和牢里的窦玉如出一辙,颈骨被人徒手扭断,而且浑身除了条底裤都被扒了个干净。 明景宸对老妪道:“把那个小吏叫来。” “好。” 两人继续查看尸体,这人身上除了致命伤再无其他伤口,初看像是没什么线索。 高炎定正要起身去别处看看,却见明景宸忽然伸手朝尸体脸上摸去,他立马抓住对方,薄怒道:“别碰,怪脏的。” 明景宸扬扬下巴,没好气地道:“你一身怪味,还用摸过尸体的手来碰我,与我自己碰尸体有区别么?” “……”高炎定不说话了,默默地松开了手。 明景宸用葱尖似的食指在尸体面颊上抹了几下,蹭下一点粘稠的胶状物质,凑近鼻尖轻嗅,神色愈发凝重。 “是什么东西?”高炎定格外好奇。 明景宸搓了搓手指,那黏糊糊的东西很快变成颗粒状从他指腹间脱落,“是易容用的药水和胶泥混合物。” 高炎定捕捉到了重点,“易容?” 明景宸声音化在呼啸的风中,“看来邹大此人大有来头。”先前他与邹大结伴同行,穿过荒凉戈壁来到月煌城,不论是在沙暴中与天地伟力相博,还是一路上行猎跋涉,此人都展现出矫健的不凡身手,现在看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手精妙绝伦的易容手法。 且从他言行谈吐中不难看出,他还曾读过书。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一个普通的落拓江湖草莽?绝无可能! 想到窦玉曾和自己提起过在祁州的事,明景宸便道:“都说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你这个活靶子树得好生招摇,针对你的阴谋才会这般前赴后继。” 高炎定并不接他的话,只颇有马后炮之嫌地找补道:“难怪当初在祁州就觉得这两人言行有异,原来是早有预谋、包藏祸心。” 明景宸不予理会,只将事情始末又细细斟酌了一遍。 当时高炎定突袭戎黎许久未有音讯,就有人弄了条断臂来扰乱军心,搞得军营和王府内人心惶惶,差点局面失控乱成一锅粥。又是那么凑巧,窦玉和邹大两人刚好出现在安宛,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嚷嚷,说镇北王死了。 明景宸从不相信巧合之说。 高炎定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不安,凑上前道:“你认为这两人是不是突然闹了内讧才会这样?” 明景宸刚要回答,就见老妪带着那个小吏回来了,便止住了话头,先让他来认尸。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死在灌木里的人正是“报讯未归”的乌塔。 这样,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明了了。 明景宸道:“邹大先将窦玉杀害,然后趁其中一个狱卒解手离开的时机凭借一身强悍的硬功夫破开牢笼,接着将乌塔杀害后抛尸。做完这些后,他又扮成乌塔回到牢门口与他上峰搭话,假借自己外出报讯顺利脱身。” 老妪道:“他既然懂易容乔装,为何不干脆将乌塔易容成自己模样,造成他与窦玉一起被人杀害的假象,便谁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岂不更好?” “并非如此,”明景宸走出灌木丛,面朝南边远眺,“邹大之所以要扮作狱卒,无非是为了那副异族相貌,好助他在戎黎地界畅行无阻。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他应当已经趁城中混乱远遁而去。况且易容绝非易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出一张人皮面具已是难得,更遑论做出两张。这面具制好后,还需覆在脸上做修饰调整,工序繁琐至极,绝非一时之功。” “这么说罢,即便他争分夺秒将乌塔易容成自己的样貌,在这么赶的情况下,只会错漏百出,很容易被人看出蹊跷,如此不过是白忙活一场,节外生枝罢了。” 他又问小吏:“你说你解手回去就见‘乌塔’从大牢里冲出,是不是?” “没错。”小吏回得斩钉截铁。 “那你可曾看清他的容貌?” “这……”小吏犹疑不绝,思索了会儿才道,“似乎没怎么看清。”当时天已经黑了,他看到一个狱卒装扮,嗓音相似,又说戎黎语的壮硕男子,便想也没想将其当做了乌塔,并未仔细探究对方形貌。 明景宸道:“那个时候,邹大应当还未修饰好脸上的人皮面具,只能借着夜色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靠粗略地模仿乌塔的声音蒙混过关。至于他不惮于掩饰自己杀害窦玉、乌塔后逃之夭夭的事实,左不过是因为他并不担心我们发现真相。” 高炎定眸中闪过冷茫,“因为他那个所谓绿林好汉的身份,也是假的,他本名也不是邹大,甚至那张脸也不是他本人的脸。” 明景宸点头,还有一点疑惑埋藏在他心底,并未诉之于口。 他想问高炎定,派邹大前来北地的人与之前几次三番构陷他,想要动摇北地局势的幕后之人是否会是同一个?如果是,那会是谁? 此前他俩有因为类似的话题不欢而散过,若是再提及此事,十有八九还是会闹出不愉快,自己既然知道对方心里的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明景宸正想得入神,以至于高炎定唤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对方的脸部棱角被清冷的月色软化了稍许,更为俊美无铸,桀骜硬朗的眉目少了些自视甚高的睥睨傲然,多了点缱绻情谊,像是一柄利刃被炼成了绕指柔。 可惜现下的明景宸还不知这丝铁汉柔情只他一人独享,还当是高炎定故意为之布下的迷瘴。 高炎定道:“景沉,你其实一早就怀疑上他二人了,对么?” “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况且……”明景宸觉得后期的邹大很是反常,他明明可以装得分毫不差,却故意在自己面前露出马脚,像是担心自己察觉不到他的异常一样,频繁地表现出他与窦玉之间他才是占据主导的那一方来,以此勾起自己的怀疑。 老妪听到这儿,才算明白了过来,知道邹大和窦玉两人恐怕是这个中原王爷的死敌派来的细作,潜伏在他身旁欲行迫害之事,“原来是这样,所以当初他二人中毒,你才会要我找间牢房将他们看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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