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将军从身后点了个人出列,对高炎定道:“今日宫中盛会,上头担心各位大人、宗亲喝多了坏事,临时派了医官在附近值班。那宫女的汗巾似有不妥,您若是还走得动,末将就让人带您过去看看,如此也不会惊动太多的人。” 对方的提议不无道理,虽然蒙汗药被暂时压制,但是药三分毒,能找到大夫解了药性,再好不过了。 高炎定再次谢过晁将军后,跟着那个羽林卫的小将一同离开了设宴的殿阁。 那小将对内廷格外熟悉,性子又爽朗,面对高炎定这个权倾北地的藩王,非但不发憷,反倒还打开了话匣子一路说个没完。 高炎定暗自摇了摇头,对方的热络和聒噪令他有些难以招架。 两人走在一条卵石铺就的花茎上,两边栽着数十种稀有花木,在夜色里喧喧闹闹地争奇斗艳,灿若云锦。 那小将指着近处的几株花,道:“这些花可是西域那边进贡来的,传闻这么一小株就值半斗黄金,金贵着呢,整个桓朝也就这儿能见到了。您闻闻,香味是不是很奇特?” 高炎定环顾四周,这一带枝叶扶疏,郁郁芊芊,前后左右悄寂无声,只偶有夏虫的嗡鸣从草叶深处传来。 他们从大路绕道这儿,是因为那小将说他对附近的路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走,他知道这条路更近更省事,所以主动提出要带高炎定抄这一条走。有些不对劲。 高炎定数十次在沙场上以身涉险练就的警觉性让他的心弦下意识高度紧绷,他望着前方小将的背影,暗暗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周遭有何异常状况发生,那些奇花异草伴着纺织娘的歌声婆娑摇曳,高炎定竖着耳朵听了一路,却不得不承认,周围似乎真的没有埋伏。 难道是方才遭了次袭击,变得草木皆兵了? 高炎定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一边与那小将保持适中的距离往前走,一边试探道:“还没到么?我们走了很久了。” “马上就到,别急别急。”那小将头也不回,语气又快又急,可脚下步伐却仍旧不紧不慢。 高炎定冷下脸,突然驻步不前了。 “王爷,您怎么了?”小将转头问他。 花枝树梢在高炎定的脸上投下好几层阴影,深浅不一,将他的五官分割成无数斑驳的色块。 他道:“你不是要带我去寻医官。” 那小将露出诧异的神色,“王爷,何出此言呢?” 高炎定懒得看他继续做戏,伸手将一旁比人都高的花树枝叶拨开,露出不远处一角被灯火点亮的高楼。 那高楼披着琉璃碧瓦,顶盖色泽鲜明,在月色中发出莹莹浅碧色光亮。八角飞檐妩媚俏丽,檐下的护花铃不断发出叮咚妙音。 “本王虽甚少来帝京,但前朝末帝为宠妃修建的摇光阁,本王还是认识的。”
第62章 连环毒计 小将的目光从不远处的楼阁上飞快落回到高炎定身上,他无奈地耸肩,显然也意识到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王爷好眼力,确实是摇光阁没错了。” 高炎定眸色如刀,厉声诘问:“你带本王来后宫做什么?” 小将无辜一笑,“后宫里的娘娘们可怜,王爷您英雄盖世,定当知道如何怜香惜玉,色授魂与。” 高炎定面色突变。 那小将痴痴笑道:“您是不是觉得身体又热又燥?” 这次高炎定试着运功压制,却丝毫不见成效。 “你何时下的手?”高炎定疑惑,他和这人没有近身接触过,究竟如何中的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您就没必要知道了。王爷,您还是乖乖就范罢。” 他话音刚落,花丛后远远传来一阵女子的笑语声。 那声音若放在平时并不如何,可现下高炎定被体内的药物搅得欲、念翻涌,这动静在此刻听来不亚于是精怪妖魔的低语了。 “瞧,她们来了。”小将不怀好意地朝花丛后边指了指,目光放肆地在高炎定身上来回扫视,“春宵一刻值千金,您可要珍惜眼前哟。”说罢,他矮身一钻,像只灵活的猴子,一眨眼就消失在花径树影间了。 “可恶……”高炎定想追,却有心无力,脚底一滑扑倒在花丛里。 “什么声音?”卢婕妤摇着彩绣穿珠芍药宫扇问身旁的沈昭仪和赵才人。 她们这些宫妃近些年来一直无宠,如同摆设,但适逢重要节日,仍需要结伴着出来做戏。 好比今日万寿节,白日里她们一同在宝庆殿的佛堂为天授帝诵经祈福,完事后又在后宫另开了一席,向天授帝献礼贺寿。 今年天授帝好歹给了众妃一点面子,虽然停留的时候不长,但总比前两年连个脸都懒得露的情况好了不少。 等天子摆驾离开后,这帮莺莺燕燕只好苦中作乐,就着那御酒、美食,听着台上名角儿咿咿呀呀的唱腔,消磨漫漫时光。 因方才偶然听到有宫人提起,说那从西域进贡来的“半斗金”开花了,本就对今夜排的戏本子不怎么满意的卢婕妤三人乍听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便以“更衣”、“不胜酒力”为由,偷溜到了这儿。 赵才人转了个圈,裙裾上绣着的彩蝶在行止间栩栩如生,上下翩跹。 周围除了花就是树,连个太监宫女都没有,赵才人用罗扇遮住香檀小口,笑道:“姐姐是听错了罢,哪里有什么声音。” “怎么会?我真的听到了,像是有人压倒了花枝。” “那就更不可能了,宫里谁不知道这儿的花价值千金,就是十条人命也抵不过它的一片叶子,谁会那么不小心压折了花,不是凭白找死嘛!” 沈昭仪赞同地点点头,“没错,也许是猫罢,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今夜圣驾在此,宫里的各处守卫比平日里森严了好几倍,不会有事的。” 卢婕妤这才放了心。 她们三人都是前几年入的宫,拢共没见过天授帝几面,正值鲜花般的美好年纪,其中最年长的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却注定要埋没在枯寂如井的后宫里,任时光一年又一年地给娇颜玉貌镀上鹤发鸡皮。 三人靠近半斗金,微低螓首,轻嗅花香。 殊不知,高炎定就坐倒在一人高的花丛后,距离这三位宫妃不足一尺远。 高热令他呼吸困难,背后女子的笑语和身上的脂粉味像被放大了无数倍,铺天盖地地将他包围。 他额头布满细汗,顺着高挺的鼻梁和刀削斧劈的脸部线条缓慢淌下。 高炎定撩起衣袖,将拽下的一枝细软藤蔓在左手臂上密密匝匝地缠了十来圈,藤蔓上遍生小刺,扎入皮肉里疼得厉害,这刺兴许还带毒,没一会儿,整条胳膊就红肿了起来,又痛又麻又痒。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手臂的痛楚一定程度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至于被药物驱使着做出些禽兽不如的事来。 高炎定抹了把汗津津的脸,苦笑,那个算计他的人恐怕不会想到,自己是个断袖,即便有绝世美女投怀送抱,也很难勾起他的兴趣。 那药虽霸道,能挑起欲、念,不过他向来洁身自好,定力惊人,除了忍得辛苦些,倒还不至于丧失了理智去对这几个宫妃下手。 卢婕妤三人在附近徘徊了片刻就匆忙地走了,她们是偷溜出来的,得趁人不注意快些回到宴会上去。 危机看似解除了,可高炎定不敢有丝毫放松。 到了这一境地,不难看出,今晚种种,都是要逼他入套而设下的连环计罢了。 那宫女不是要真的刺杀自己,而是为了引出羽林卫,好顺理成章把他引到后宫来遇到这帮赏花的宫妃。 至于这春、药…… 托薛苍术的福,她给明景宸解毒疗伤时,经常逼叨些药理,高炎定偶然听了两回,知道有些毒很奇特,可以通过气味二次混合成新的毒药,从而令人防不胜防。 如果没猜错,自己这次就是着了这样的道。 来宫里赴宴,高炎定时刻警惕小心,食物酒水都是验过后方才入口。想必幕后之人也清楚这一点,才会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先派那宫女给自己下蒙汗药,再把他引到花径这边来。 这儿花簇锦攒,茂林深篁,各种花香混合着草木的芬芳在夏夜的热浪中结成一张巨大的幔帐。 高炎定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种异香和蒙汗药催发出如此烈性的药物,但现在这并不是重点。 他装作力竭的模样仍旧坐倒在花丛中,实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方敢在皇宫里耍奸弄计,陷害一个权势滔天的藩王,甚至宫女、羽林卫的身份都能为他所利用,这人必定是个神通广大,在宫内甚至朝堂上都颇有权势,那么像万寿节这种盛会,对方不可能不参加。 他一定就在附近。 高炎定有种直觉,那个幕后指使此刻也许正在某个角落悄悄观望着这边。 对方设了这么个毒计害他,要是不把这人抓个现行,他高炎定也没脸回北地了。 高炎定掌兵多年,最擅长根据地形特点排兵布阵。 这片花径附近不适合窥伺跟踪,他环顾周遭,心底已然有了裁断。 等体内躁动稍稍平息后,高炎定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利用身前的草木树影制造了一个视线盲区。 果不其然,他一进入这个盲区,某个他早就提防的方位就现出了异象。 只见摇光阁上,不知何物发出闪烁之光,远远看去与辽阔夜幕上的星辰几乎趋于一致。 高炎定鹰隼般凌厉的目光瞬间洞悉了一切,他记下那个方位,闪身钻入了花树间。 借着夜色和树影山石的遮掩,高炎定化身为一只捕猎的矫健花豹,变被动为主动,向那只藏头露尾的老鼠飞速逼近。 可出乎意料的是,偷窥的那人反应很快,导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等高炎定来到摇光阁,除了在阑干边发现了一只摔碎的千里镜,此处早就人去楼空了。 刚才对方就是站在这里用这玩意儿窥伺自己。 【作者有话说】 王爷:幕后黑手没想到本王是个断袖
第63章 王孙贵胄 高炎定凭栏远眺,万丈苍穹下,被无数宫灯烛火拱卫的宫殿高台披着融融夜色蛰伏于脚下。 除了几处布防的羽林卫和宫娥太监的身影穿梭来去,四周不见任何可疑人的踪迹。 高炎定走下摇光阁,又在周围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下只好决定打道回府。 然而,本想原路返回的他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散席后的宫妃。 这些妃子或被撵轿抬着,在宫人的前呼后拥下招摇过市,或三三两两地结伴步行而去。 高炎定小心地与之避开,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一个外男闯入后宫,要是被人发现,即便什么都没干,也是瓜田李下,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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