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是兄长,四年后是侄女。 那人居心叵测,两次未能得手,下次定还会使出更阴毒的招数。 明景宸的目光移向半开的窗扉之外,一轮冷月正挂在树梢,发出银白的光晕。 他的思绪飘远,乘着月光寄托到千里之外的帝京。 若是帝京中藏着这样一个包藏祸心、搅弄风云的人物,迟早会危害到兕奴的统治。 必须要尽快揪出这个人来,除之而后快。 高炎定愤恨道:“此人绝不能留。” 直到此刻,两人的想法才不谋而合。 说了半天话,精神开始困顿,明景宸打了个哈欠,问:“对于谁会屡次三番地暗害你,你真的一点线索也无?” 高炎定冷眼瞧他,“左不过就那些蛇虫鼠蚁。” “看来你的敌人还不少,数不过来了。” 高炎定见他困得眼皮都快合起来了,偏就嘴巴还叭叭地说个没完,就想吓吓他,便故意说道:“最大的敌人莫过于天子,也许前后这些事都是他暗中搞的鬼。” 没想到,他的信口一说却遭到了明景宸的激烈反驳,对方不顾身上的伤像只炸了毛的猫,使了蛮劲狠狠捶了高炎定数拳,“那你还不领旨谢恩赶紧去死,死前再面朝帝京方向来个三跪九叩,拜谢皇恩!”说罢,将锦被盖过头顶,也不管会不会压到伤口,闷头睡了起来。 这什么狗脾气?高炎定摸着被捶痛的胸口气得差点仰倒。 这家伙行事胆大包天又向来目中无人,怎么今日突然学那些酸儒名士讲起忠君爱国来了?莫名其妙! 高炎定摔门而去,走到听雪堂外后突然想起一事,他又回了过去却不进屋,站在廊下高声喊珠云的名字。 珠云扶着半散的发髻出来,不知道镇北王又在发什么癫。 高炎定指着屋子的方向,道:“人现在醒了,你去叫膳房的人做碗人参蜜饯粥送过来,蜜饯果干放多些,给我盯着他喝完,要是剩一丁半点,明日我就让人把你下锅煮了。哼!” 望着他负气而去的背影,珠云疑惑地摸摸脑门,“公子说的没错,王爷果然病得不轻。”***虽然田梁河这帮人不足为惧,但他们身上多年来顶着高炎平旧部的帽子,此次高炎定利落地将其势力绞杀殆尽,虽事出有因,也难免让其余旧部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慨来。 这几日,为了平息这场祸患,肃清云州军政,高炎定忙得脚不沾地,一面安抚其余旧部诸人,重新整合新旧派系,一面还要把那些云州的蛀虫找出来一一清算。 想那些天他城内戒严,出入都要严查核实身份,竟有人大开方便之门让南地的人牙子拖家带口地招摇过市,将来若是打仗,他们是不是还要把敌军放进来? 高炎定下了决心要严惩,不论谁来求情都不管用,一时云州众人惶惶不安,只求这杀神的屠刀不要落在自己头上才好。 忙完这些大事,已然进入二月,随着冰雪消融,燕子筑巢,天气逐渐转暖。众人脱下了厚厚的冬衣,开始着春衫了。 听雪堂的修建翻整已进行了大半,工匠说之前因为天寒地冻,难免进度缓慢,如今气候好了,不出意外,等到三月初便能搬新居了。 这日,谭妃领了涣涣去见高炎定。 调养了半个月,涣涣白胖了不少,她穿着颜色鲜亮的春衫,头发上绑着打成桃花状的璎珞,娇俏可爱极了。 自从回来后,小姑娘就没见过几回“婶婶”,只因明景宸伤势反复,背后的烧伤面积颇大,当初又没能及时得到妥善处理,导致这些时日以来,时好时坏,迟迟不肯收敛。 军医擅长的是刀枪剑戟造成的重创以及跌打损伤,爆炸导致的烧伤不是他的长项。 更糟糕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烧伤没好,心疾又在这会儿发作,明景宸整夜整夜地绞痛、倒冷汗,人被折磨得越发消瘦憔悴了。 为此,高炎定在北地暗访名医,只是一直没什么结果罢了。 见到侄女,他才露出点笑容,“大嫂找我有事?” 谭妃在女儿背后轻推了一下,涣涣回头看了娘亲一眼,抿着嘴一步三挪到高炎定面前,小声地喊了声“叔叔”。 高炎定摸摸她的小脑袋,叫金鼓取了一只彩绘的蝴蝶纸鸢,让他和绿蜡两人陪着小郡主去花园里玩耍。 谭妃道:“婳若身子还是没起色么?”想到命苦的侄女因为保护自己的女儿遭了这般大的罪,她心里揪心似的疼。 【作者有话说】 斗嘴日常(1/1)
第32章 南下求医 谭妃几次想探望,没想那一根筋的孩子非要说现在身上腌臜,无心待客,连见个面都不肯。 知道女孩家受了这么严重的烧伤,即便治好了也会大面积留疤,下半辈子恐怕都走不出这朵阴霾了。 为此,谭妃更加不好受,连日来吃斋念佛祈求菩萨能保佑侄女顺遂安康。 谭妃道:“本想让涣涣去陪陪婳若,只是走到听雪堂门口,见有大夫出入,便转而来了你这儿。” 昨夜明景宸被病痛折腾了一宿,到了黎明又发了热,军医说若找不到名医,再拖个个把月,恐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早上高炎定便派人渡江去南边寻找杏林高手,以期能有好消息。 谭妃见他面色极差,眼下布着青黑,知道他昨晚陪了一夜,恐怕连个囫囵觉都没能睡好,白天又有大把的公务要他烦心,着实让她这个做大嫂的感到心疼。 她便不再打哑谜,说道:“我听闻那些人还有不消停的,这些日子以来还在说三道四传些风言风语。” “您在府内也听说了?”高炎定疲惫地揉捏了几下眉心,倒了杯浓茶一口饮下,才稍微好受了些。 谭妃冷笑道:“他们不过是以忠诚为借口好满足自己的私心。” 旧部的那些浑人,因不满自己兵马势力被拆分整合,这些天来闹了几回还嫌不够,竟在外到处散播镇北王是因为确切暗害了兄长被他们揭穿而心虚,才要一举消灭旧部。 虱子多了也惹人烦,人言可畏,不是光靠三言两语和武力镇压便能解决的。 谭妃来找他就是想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小叔尽快平息此事,她道:“我想让你暂时替我教导涣涣,让她与你多亲近亲近。” 高炎定愕然,还未说话,谭妃便又道:“我知你事忙,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要涣涣与你亲近,外头的人自然知道我与你心无芥蒂,谣言不攻自破,将来也无法再以此为借口掀起风浪来。这样有利于新旧派系融合,你也好继续整顿军务,厉兵秣马,再图大志。” “其实,如果婳若不是现在这般情况,最好的选择还是将涣涣交给她教养,她是香州的才女,学识品行在我之上,若将来她真与你结了鸳盟,她这个镇北王妃抚养大伯子的孤女,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高炎定感动于寡嫂的深明大义,但这样做,难免让她母女疏远,他心再硬,也无法对家人这般作为,他便找了个借口委婉地推却道:“过一阵子罢,而今我事忙,又是个大老爷们,别把我金尊玉贵的小侄女教坏了,成了个五大三粗的野丫头。” 见谭妃还要再劝,他示意对方听自己说完,“大嫂,您的用意我都懂,也感念于心。我已叫人去南地寻医问药,还是等婳若的身子好全了,你我安下心后再从长计议。” 谭妃无奈,也觉得当下急着这事确实不妥,便只能同意了。 派去南地的探子过了大半个月才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府复命,他带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在南地打听到了神医薛苍术的行踪。 坏消息是薛苍术如今深陷湄州,无法来安宛出诊。 薛苍术此人,高炎定听说过,对方是近百年来无出其右的杏林圣手,但他脾气古怪,不喜权贵望族,连当今天子的脸面也照拂不误。 前些年,天授帝几次召他入帝京为医官,专职为自己调理身子,都被他严词拒绝。 天授帝独断专横几十载,却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就连高炎定都不得不佩服此人道行高深,竟然不惧天威且还能幸免于难,仍旧在民间做一介布衣大夫。 那名探子道:“湄州灾事连连,乱得不成样子,属下辗转多地才见到了薛神医,他如今正在荆南城外的一家土地庙内坐诊为灾民看病。属下呈上王府印信给他,他理都不理,说伤患平等,王爷若要找他看诊,也得去庙门口排队等候。” 说到这儿,探子忿忿不平,觉得薛苍术此人真是狂悖无礼之徒。 高炎定见怪不怪,哂笑道:“他连天子的圣旨都敢违抗,我算老几,能请得动他?” 他斟酌片刻后道:“我都知晓了,你先回去罢。” 当日他便决定,既然山不就他,他便去就山,薛苍术不肯来云州,那他便去湄州逮他。 他与谭妃说了自己的打算,对方虽然想劝阻,但有关薛苍术的轶事,她也有所耳闻,这样的硬茬即便强行抓来恐怕也不会甘心为侄女诊断的。 于是她只能命人打点行装、车马,希望他们此次南行能诸事顺利。 关于去寻薛苍术的事,高炎定并未完全透露给明景宸,只说带他去湄州走走,那边名医众多,去碰碰运气。 一来他对说服薛苍术并无完全的把握,直说了若事不成,难免让人空欢喜一场。二来,这祸害如今大半的时光都在昏睡,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又睡着了。 想到军医说的话,高炎定的心愈发沉了。 追其缘由,他想应当是为了明景宸曾救过涣涣的缘故,自己才会舍不得眼睁睁看他立马去死。 对,是这个道理没错了。***此去湄州不是为了踏青游乐,加上当地情势又复杂,高炎定深思熟虑后才敲定了随行人员。 除了珠云要照顾病重的明景宸起居必须随同前往,其余仆从、侍女一概省略。他又点了军医外加之前那个探子并十来名亲卫随行。 一行人做乡绅和护院打扮,十分低调地离开了云州,借道香州,然后渡江南下直达湄州。 虽因负伤身子笨重倦怠,可自踏出镇北王府,明景宸便强行打起精神来将沿途春光看了个便。 尤其登舟后,也不怕被江风吹坏了,他坚持站在舟头遥望两岸,任那飒飒之风将袍服衣袖灌满,发出猎猎之声。 江河水汽打湿发丝睫毛,将他那凭空横跨的五十年光阴和一整个冬日的憋屈浸透后,在春日的艳阳里蒸干升腾,化为碧空的一缕云,最后消散在故土的天地间。 高炎定将披风盖在他肩头,话噎在喉头半晌才别扭地冷言冷语道:“如今你这副病体和纸人比无甚区别,要是被风刮进了江里,不是烂在水底淤泥中,就是葬身鱼腹,你要选哪样?” 明景宸眼角的热意被对方搅得一干二净,他撇过头去,望着脚下滔滔江水,却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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