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梁翕之的嘶声力竭,晁青云还是那副寡淡的表情,甚至眼眸都不眨一下,道:“等,请主公集势静候,引导民间舆论只是第一步,大梁与北燕伐赵在即,主公手中握着大梁唯一精锐的舟师,想一口吞下南赵,梁错必定派出舟师作战,届时……才是主公的机运。” 晁青云拱起手来,道:“主公筹谋多年,还请主公勿要意气用事,徐徐图之。” 梁翕之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又慢慢的叹出,道:“好,孤等得。” 他说罢,转过身来,手臂仿佛柔若无骨的水蛇,一点点爬上晁青云的前襟,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面前。 梁翕之的身量比晁青云矮了半头,他微微仰起头来,唇角挂着戏谑的笑容,嗓音暧昧的道:“青云,你不是倾慕于孤么?只要你尽心尽力的为孤办事,等事成之后,梁错喋血之日,孤的身子……便是你的了。” 晁青云的眼神终于产生了波澜,微微眯眼,突然发难,反手握住梁翕之的手腕,嘭一声将人抵在窗棂之上,压下头去,两个人的唇瓣一瞬间险些碰在一起。 梁翕之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向后抵着脖颈,后背紧紧靠着窗棂,侧着头闭紧眼目,与他方才的游刃有余不同,完全是一副抵触到害怕的表现。 与晁青云寡淡的俊美不同,他滚烫的吐息倾洒在梁翕之的唇畔,晁青云并没有真的吻下去,稍微侧头,来到梁翕之的耳边,沙哑冷漠的道:“主公分明不谙此道,又何必招惹晁某?晁某为主公尽忠,并不图索取,请主公自重。” * 梁错与刘非来到茅草屋时,舍中点着孤独的灯火,晁青云形单影只的坐在案几前,正在绘图。 梁错冷笑道:“晁青云。” 罢了,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四次落榜,便是足足十六栽,晁青云年过三十,正如刘非所言,寡淡的仿佛一卷宣纸。 梁错心想,也不过如此,相貌还算俊美,说得过去,但与朕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梁错道:“你拒绝了千秋宴的邀请?” 晁青云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草民的确拒绝过。” 梁错有些吃惊,道:“你知朕的身份?” 晁青云不紧不慢的道:“草民尝听人说,真命天子周身常有龙气缠绕,陛下与众不同,草民即使没生慧眼,亦能察觉得到。” 梁错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日前刘卿回禀于朕,说你是清高之徒,如今这么看来……”也不如何清高,拍马屁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晁青云自嘲一笑,道:“倘或草民提早十年见到陛下,兴许还是个清高之徒,但一个清高之徒,是无法在市井讨生活十年的,草民日常书写字画为生,只要肯出钱,甚么活计都接,又如何配得上清高二字呢?” 梁错本以为晁青云是个硬骨头,如今一看,这个晁青云故意驳了自己的请柬,或许只是想要引自己前来罢了。 梁错道:“如今朕亲自邀你参加千秋宴,晁青云,你可愿给朕这个颜面?” 晁青云跪在地上,道:“陛下洪恩,草民不敢托大,自然愿意赴宴。” 梁错本是一肚子的气性,没成想被这个晁青云说了两句,竟安抚了不少,道:“即使如此,请柬你便收着罢。” “谢陛下。”晁青云双手恭敬的接过请柬。 梁错又道:“是了,之前那个话本,是谁出钱令你撰写的?” 晁青云再次拜下,道:“不瞒陛下,此人官话并不流利,草民生在曲陵,与南赵一河之隔,常听南人商贾言谈,只觉此人似是南赵之人。” 梁错眯眼道:“你说出财币让你撰写话本的,兴许是南赵人?” 晁青云道:“草民不敢肯定,只是怀疑,还请陛下明鉴。” 燕然已然回到了北燕,等他稳定北燕局势之后,便会与北梁一起出兵伐赵,这个时候南赵若是想要耍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梁错道:“南赵编排刘卿与曲陵侯,难不成是为了离间?” 晁青云垂首道:“南赵临水,虽兵力并不强壮,但舟师是他们唯一能拿出手的军队,而我大梁恰恰薄弱在舟师之上,唯独曲陵舟师可以一战,若南赵有意离间陛下与曲陵侯,的确在情理之中。” 梁错这些日子也在考虑,与南赵一战,到底要不要启用曲陵侯。他与梁翕之虽然是叔侄干系,但隔阂芥蒂颇深,其中都是误会,偏偏梁翕之对此误会深信不疑。 若不启用曲陵侯,这一战或生险阻,但若启用曲陵侯,谁知曲陵侯会不会暗生反叛之心,借着举兵倒转矛头? 梁错陷入了沉思之中,罢了道:“是了,青云先生别忘了来赴宴。” 说罢,转头对刘非道:“时辰不早了,刘卿随朕回宫罢。” 二人离开破茅屋,登上辒辌车,梁错遥遥的回头看了一眼,道:“刘卿,你觉得方才晁青云的话,有几分当真,有几分是假?” 刘非挑了挑眉,道:“南人的确狡诈,但……臣以为,南人没有这般聪敏。” 梁错与刘非对视了一眼,如有所指的道:“刘卿倒是说到朕的心坎儿里了,依朕看,还是这个晁青云聪敏,可惜……他犯在朕的手里了。” 梁错说着,宽大的手掌狠狠一收,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 千秋宴,百官朝贺,诸侯朝奉,丹阳城三千名士赴宴,大梁才俊齐聚一堂。 升平苑张灯结彩,烛火冲天,将繁华奢贵的燕饮大殿,映照的灯火通明,这日是丹阳城除了腊祭之外,最大的庆典之一。 梁错在羣臣的山呼赞颂之中,阔步走入升平苑。 “恭祝陛下万年——” “恭祝大梁万年——” 梁错走入燕饮大殿,一眼便看到诸侯席位上,曲陵侯的位置空悬,俊美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恢复了一国之君端雅大方的笑容,走到最上首,展袖坐下。 梁错朗声道:“今日虽是千秋之日,朕却不想过于铺张,诸臣……” 他的话说到此处,有人突然又笑又哭的走入燕饮大殿。 “小叔!” “小叔,侄儿来晚了!” “侄儿来晚了,陛下不会怪罪侄儿罢?” 众人均惊讶于来者的嚣张,纷纷侧目看去,只见一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吊儿郎当的走入升平苑中,分明嬉皮笑脸,却按着一袭白衣。 白袍、白衫、白靴、白鲛革带、白羽蹀躞,甚至头上还戴着一条惨白的抹额,仿佛披麻戴孝! “这是谁?不要命了?!” “陛下寿辰的日子,他竟穿了一身白?这不是来砸场的是甚么?” “嘘——!曲陵侯,你识不得了?” “甚么?曲陵侯……” 梁错瞬间眯起眼目,唇角下压,一双剑眉压着狼目,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双手攥拳,克制着暴怒的脾性。 “原是翕之。”梁错沙哑的道:“你多年未入京,朕险些认不得你了。” “是么?”梁翕之一笑:“可翕之,永世不敢忘怀陛下!”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噤若寒蝉,看着梁错与梁翕之剑拔弩张的气氛,生怕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 梁错忍耐再三,依着他的秉性,本不该由着梁翕之蹬鼻子上脸,但一想到今日是长兄长嫂的忌日,一想到长兄长嫂为了护自己而死,梁错心窍里便有说不出的情愫在滋生,仿佛滚烫的热油,反复煎熬。 梁错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的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开席罢。” “开席——” 丝竹之音靡靡而起,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一切仿佛回归了正常,陷入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中…… “这个梁翕之!”屠怀佳愤愤不平的道:“多年不入京,一回来就找茬儿,穿一身白是怎么回事?” 屠怀佳叨念着:“也不知陛下如何了?每年这个时候,陛下心里都很难过,只是从不对旁人说起,唉——” 刘非听他提起梁错,下意识抬头去看,上首的位置空置着,梁错不知何时起身离开了主席,或许是去更衣了。 刘非挑了挑眉,燕饮实在无趣,无非是听曲儿、听曲儿、听曲儿,干脆也起身离开,准备出去透透气。 临走之时还听到屠怀佳的抱怨声,看得出来,屠氏小衙内的身份虽是假的,但屠怀佳与梁错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干系,加之屠怀佳十足重情重义,很是担心梁错。 屠怀信听着弟弟喋喋不休的言辞,突然低下头来,精准的吻住屠怀佳的唇舌。 “唔!”屠怀佳睁大眼目,一脸不可置信,吓得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左顾右盼的道:“这么多人,哥哥你怎么……” 屠怀信倒是镇定,道:“佳儿你这般关心陛下,哥哥会吃味儿。” 刘非走出燕饮大殿,一个人来到升平苑的湖边透气,临水而立,一股夜风吹来,驱散了多日来的潮湿闷热。 随着那夜风,影影绰绰,若有似无,好似是…… 哭声? 刘非歪头看去,黑暗的夜色深处,偏僻的湖中小亭,的确有一抹黑影,形单影只的靠着栏杆,那鬼夜哭一般的声音断断续续,一阵阵飘来。 刘非好奇的走过去,待得近了,那黑影似乎十足警戒,猛地回过头来,戒备的低喝:“谁在哪里!” 刘非探头道:“陛下?” 鬼夜哭一般的黑影,竟是梁错! 梁错离开了燕饮,并不是更衣,而是一个人来到了湖中小亭,脚边散落着七八个酒壶,身为千秋宴的寿星,梁错竟一个人躲在此处喝闷酒。 不止如此,借着暗淡的月色仔细一看,梁错的眼眶微微发红,平日里阴鸷的狼目柔和了不少,蒙着一层微醺的雾霭,高耸的驼峰鼻亦透着微微的红润,说是小鹿似有些违和不妥,但莫名…… 可爱? 梁错一愣,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刘非,掩耳盗铃一般下意识用袖袍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咳嗽了一声,道:“燕饮太闷,刘卿也是来散心的?” 刘非不给梁错岔开话题的机会,道:“陛下……你哭了?” 梁错:“……朕没有。” 刘非眨了眨眼眸,清冷的眸光微微转动,心想:一国之君哭起来,原来这么好看,莫名想看他哭得更凶。 梁错:“……”刘非的眼神,有些古怪。
第44章 自荐枕席 因着刘非看得太过专注,梁错有一种后背发麻的感觉,强调道:“朕没哭,是……是因着风太大,眯了眼目。” 刘非点点头,表示理解,却还是盯着梁错的脸看,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有些发红,夜风不只是把眼目吹红了,还把小奶狗的鼻子一同吹红了? 刘非又垂目看了看一地的酒壶,道:“陛下心情不佳,可需要臣陪陛下饮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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