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豹一直守着赵歉堂,见他醒过来之后,只与刘非说话,便道:“有甚么话,等明日再说罢,赶紧歇息,现在时辰也不早了。” “不行……”赵歉堂很是坚决,他胆子一向不大,很少这般坚定,道:“一定……一定要现在说,很……很重要。” 刘非道:“好,现在便说,非听着呢。” 赵歉堂没有立刻开口,反而侧头去看倪豹与梁错,有些欲言又止,那意思是不想让他们听见。 倪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跳入水中去救赵歉堂,救上来之后,守着赵歉堂一晚上,结果赵歉堂醒过来,却只是对刘非说悄悄话,还要把自己赶走,这简直不像话! 刘非迟疑的看向梁错与倪豹,道:“陛下,大当家,要不然二位……回避一下。” 梁错:“……” 梁错也不想回避,毕竟赵歉堂可是对刘非表过白之人,留他们在一个屋舍,梁错感觉心里头酸溜溜的。 但梁错身为一个帝王,总要有些气度才是,若是太小家子气了,未免让人笑话,且也怕刘非觉得自己太过缠人。 于是梁错装作大度,道:“大当家,随朕出去走走?” 倪豹十足不甘心,但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于是梁错与倪豹离开屋舍,二人来到屋舍外面,默契的站定下来,谁也没有离开,反而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默默的守在屋舍外面。 刘非道:“你有甚么话,可以告诉非了。” 赵歉堂仔仔细细的看着刘非,沙哑的道:“刘非……我……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刘非狐疑。 赵歉堂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那些……那些被我忘记的事情……” 刘非心中一震,自己失忆过,所以出现了刘离这个影子,而关押在圄犴中的影子,是赵歉堂的影子,赵歉堂当真也失忆过? 赵歉堂似乎是在回忆,他的目光胥无而缥缈,幽幽的道:“在被渔村的渔民救起之前,我……我其实辗转过很多地方……” 赵歉堂乃是赵氏贵胄,但因着变故,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下赵歉堂一个人,他有才华,有手艺,但永不录用,永不入仕。 很多人一听到赵歉堂的名头,生怕被连累获罪,干脆避而远之,甚至有人仗着自己的权势,欺压消遣赵歉堂。 赵歉堂沙哑的道:“自从你离开之后,那段日子……过的好辛苦,好辛苦……食不果腹,还要受尽白眼……” 赵歉堂是获罪的贵胄,刘非是失散的北燕四皇子,二人同病相怜,可谓是青梅竹马,有一段日子相依为命,后来刘非成为了赵舒行的门客,赵歉堂因着不能入仕,便留了下来,继续过自己的乡间日子。 赵歉堂为人执拗,他会的手艺,在很多人看来实在太超前了,南地的百姓根本看不懂。若是看不懂,那就不是司空,不是手艺,而是一些破铜烂铁,破木头疙瘩。 他一度揭不开锅,好几日都吃不上一顿饭,被饿晕过去,都是常有的事情。 有一日赵歉堂在水边昏倒,被涨水吹走,最后漂流到了渔村,被渔民救起,这里的村民十足淳朴,根本不识得他这个罪臣之子,于是赵歉堂忘干净了自己之前受过的屈辱,受过的苛待,安安心心的在渔村生活了下来。 赵歉堂忘记的,便是那些不堪的过往。 他是主动选择忘记的,因为那些过往,对于赵歉堂来说实在太可怕了。 刘非眯起眼目,所以赵歉堂失忆之后,出现了一个影子,而这个影子,完全继承了赵歉堂所有的执念,仿佛在岔路口,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完全黑化的赵歉堂。 赵歉堂道:“我现在……全都记起来了,不只……不只是这些。” 刘非道:“还有?” 赵歉堂点点头,道:“影子。” 刘非眼目深沉的看向赵歉堂,道:“你也知晓影子?” 赵歉堂点点头,影子也是被赵歉堂遗忘的存在,当时影子出现在赵歉堂的面前,劝说赵歉堂和自己一起,他是赵氏贵胄,完全有资本做南赵的皇帝。 赵歉堂苦笑一声,道:“我是……我是穷怕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影子……他不甘心像我这样窝囊,想要做人上人……” 影子和赵歉堂产生了分歧,想要杀死赵歉堂,赵歉堂为了逃命,因而流落到了渔村,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甚么穷困,甚么影子,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赵歉堂道:“我很怕……很怕记起这些,但如今,还是记起了,我觉得有必要与你说清楚。” 刘非眼眸微动,道:“影子……你的失忆,产生了影子,那如今你全部记起来了,影子会如何?” 赵歉堂摇摇头,虚弱的道:“我不知晓。” 刘非沉声道:“你先歇息罢。” 刘非似乎还有急事儿,转身离开了屋舍,梁错和倪豹在外面等候,看到刘非出来,道:“刘……” 只是不等他们说完,刘非急匆匆的,根本来不及停留片刻,大步朝着圄犴而去。 圄犴中,影子的惨叫声连连,基本就没有断过。 刘离双手染着血迹,幽幽的道:“说!告诉我!” “哈哈……哈……哈哈……”影子凄惨的大笑着,他想激怒刘离杀了他,但刘离手下有分寸,只是叫他吃苦,并不伤他的性命。 影子被打得鲜血淋漓,道:“好……好……我告诉你。” 刘离眯起眼目,死死盯着影子。 影子慢悠悠抬起鲜血淋漓的脸面,沙哑的道:“我告诉你……这是一个秘密……我偷偷看到的,其实——在每次,梁错将你一剑穿胸之后,他……都会觉醒。” 刘离沉声道:“我要你说的,不是这个!” 影子却自说自话的道:“是啊,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虫,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虫,而梁错!哈哈哈!他也是可怜虫!每次他杀死你之后,便都会觉醒,从一个可怜虫,变为更加可怜的可怜虫!哈哈哈!于是……于是他都会用那把杀死你的剑,插进自己的胸膛自戕!” 刘离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些都是他不知晓的,就算刘离经历的再多,最后他死了,对于他来说,一切便都结束了,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其实并没有结束…… “哈哈!想不到罢!”影子道:“你猜猜看,他为何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因为……因为是他选择自戕来找你的啊!你死了多少次,他便自戕了多少次!不不!比你还多一次,万箭穿心!万箭穿心!他还多了一次万箭穿心,哈哈哈——” 嘎巴! 刘离死死握拳,骨节嘎巴作响,浑身都在发抖,一把扼住影子的喉咙,沙哑的道:“别以为如此,我便会杀了你……” “嗬!!”影子突然睁大眼睛,整个人抽搐起来,似乎在忍耐甚么痛苦。 刘离蹙眉,道:“不要给我装模作样!” “刘离!刘离!”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刘非一路快跑,冲进圄犴,道:“赵歉堂全部都想起来了,他也曾失忆过!” 刘离眼睛一眯,死死抓住影子,道:“说话!告诉我,影子是不是都可以死而复生,你还知晓甚么?都告诉我!” 影子却保持着睁大眼睛的模样,满脸的恐惧与狰狞,尖锐的大吼:“不!!我还不想死!我还没做皇帝!不!!” 唰—— 影子的吼声戛然而止,刺耳的喊叫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刘离但觉手下一空,影子竟在刘非与刘离面前突然化作一捧尘土,瞬间飞散消失,只剩下影子那件衣裳,轻飘飘落在地上。 刘非眼神中闪过震惊,道:“消失了……” 赵歉堂的影子,突然消失不见了,影子最后露出的恐惧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就算是撞剑而死,他也不曾露出这般惊怖的表情。 刘非的眼目转动,最后落在刘离身上,沙哑的道:“倘或……倘或有朝一日,我也恢复了所有记忆,那你……” 刘非喃喃的道:“那你是不是便会从我的身边离开?”
第129章 白月光 刘离喉结上下滚动,他无法回答刘非的这个问题,因着他以前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 起初,刘离来到刘非的身边,只是想要帮助他,避免他再受伤害,刘离想着,无论我做甚么,无论我的结果如何,只要刘非安好,这一切便都值得。 可是…… 可是如今,刘离却犹豫了,不是不想让刘非安好,而是更加贪婪,他舍不得刘非,想要永远立在刘非的身边,保护他,守着他,看着他…… 刘离看了一眼地上空荡荡的衣裳,沙哑的开口道:“这我也不知,或许……不一样呢。” 骗人。 刘非心中想着,上次自己感觉到胸口剧痛,只是隐约回忆起一些,刘离便变得脸色惨白,虚弱无力,好似随时都会昏死过去一般。 而如今,刘离还在轻飘飘的骗人。 梁错追到圄犴门口,刚要去看刘非,便听到梁翕之的大嗓门喊道:“陛下!陛下!!!” 梁错无奈的道:“叫魂儿呢?朕还没死呢。” “呸呸呸!”梁翕之道:“陛下,十万火急!快跟我走!” 梁翕之拉住梁错便跑,梁错本想要进入圄犴查看,但硬生生被梁翕之拉走。 “到底怎么了?”梁错询问。 梁翕之面容纠结,道:“陛下,梁任之……梁任之的尸体,找到了。” 尸体…… 梁错的目光瞬间深沉下来,看了一眼圄犴的方向,刘非与刘离都在圄犴中,幸亏他们不在这里。 梁错道:“这么快便找到了?” 梁任之的尸体坠入水中,河水如此湍急,梁翕之竟然这么快便打捞到了尸体?这听起来有些子不可能,实在太顺利了。 梁翕之纠结的面容变得更复杂,他的脸皮仿佛要脱离引力,来回来去的改变,道:“这……那个……我……唉!” 梁错揉着额角道:“你到底要说甚么?” “我……”梁翕之焦急的道:“我也不知该说甚么!这事儿……这事儿说不清楚啊!陛下,你还是自己看看梁任之的尸首罢!看了之后,你就知我为何如此了。” 梁错道:“先头带路。” 梁翕之带着梁错到了府署的一处屋舍前,推开门,道:“就在里面。” 屋舍阴森森的,冒着凉气,晁青云站在屋舍中守着,看到他们进来,拱手道:“陛下,侯爷。” 在屋舍的正中间,停靠着一口棺材,梁任之的尸首,合该就停靠在棺材之中。 梁错大步走过去,一步一步朝着棺材而去,他试想过很多,梁任之的死相,或许千疮百孔,毕竟他曾被万箭穿心。 也或许,面目全非,毕竟他身染烈火,仿佛飞蛾扑火一般,坠入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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