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以伦跟着走出洋房庭院,雨柱打过雨衣帽檐,扑在脸上,他伸手抹了把雨水,在警灯光芒洒在经过的尸袋上时,丰以伦蓦觉一丝被窥视的异样,他转头朝周围张望了片刻,然而视线所过尽是漆黑。 丰以伦皱了皱眉,提着手电,依直觉往一条深巷走去。 “小丰,你做什么呢?赶紧上车,回警局了。” 丰以伦闻声止步,他犹豫地看了深巷一秒,最后还是听令转身。 “是,队长!” 深巷里,一身着风衣,举着黑伞的朦胧黑影隐没在不起眼的墙角边,黢黑之下看不清半点形容轮廓,他沉默地望着丰以伦的方向,白得晃眼的拇指按在伞柄上碾磨着刻纹,碾得指腹青白。 一直到丰以伦上车关门,一直到警车陆续离开,黑影才将伞面一转,转身往巷子深处离去。 “cut!” 毕立业喊了停止,用监视器回放了一遍刚才拍摄的画面,随后道:“小俞需要补拍两个特写。” “好。”从摄影范围外的警车下来的俞显回应道,片场很快重新布景,俞显又回到了察觉异样的情境中。 这场戏拍的是米奈有别以往在暗中操盘的行事风格,独身来到案发现场的窗边,亲眼欣赏着“跟随李力一同放了人形风筝“的另一个青年的自杀全过程。 直到警笛由远及近响起,从复仇得成的兴奋状态里抽离出来的米奈,才不紧不慢地离开洋房,在离开之前,发现了丰以伦的存在。 而这,也是一个为铺开后面剧情的暗示性关键转折。 它暗示了连环命案里其一一个死者为何会在米奈的钢琴演奏会上上演“自杀”,让米奈无可避免地与命案牵扯到了一起。 这看起来并不是心思缜密,具有高超反侦察能力的米奈会愚蠢犯下的错误。 于是后期审判出来的原因只能指向一点——米奈在故意暴.露自己。 暴.露在丰以伦面前。 且从暴.露的那一刻起,米奈就已经作好了走入监牢的打算。 换而言之,这座监牢,是他精心为自己打造。 俞显拍完特写后,喷水枪也随之一关,停止了人工降雨。 易然从祈笑笑手里拿过毛巾,走向正在脱下雨披的俞显,抬手擦干他脸上的水,俞显顺势搂住易然的腰,说道:“等会儿要拍的戏,是你最后弹奏钢琴的两场戏份了,所以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拍完戏后把兰斯特运回家里。” 说完,俞显毫不意外地看见易然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他没有安抚,反而含笑道:“要不要好好跟它道个别?” 从接下这部电影开始,俞显就花高价从Y国拍下了一架收藏级艺术钢琴“兰斯特”回来,用来给易然培育音乐素养,滋养“米奈”灵魂。 结果也是意料之中,随着学习钢琴的时日越长,易然对音乐就越发喜欢,弹奏手法日渐娴熟,当他坐在敞亮宽阔的琴房中央,坐在琴凳上演奏时,便如同一个气质优雅迷人的钢琴小王子一样,惹人驻足。 到了现在,钢琴已经成为了易然的一个知心玩伴,以至于一听玩伴要先回家,易然难免有些舍不得。 易然踯躅好一会儿,正要艰难点头时,俞显失笑捏了捏易然的脸:“逗你玩的。” 易然眨了眨眼,有些懵。 俞显说:“咱们房间隔壁的套房,我找人改造成了临时琴房,勉强能让兰斯特住下。” 易然顿时又开心了,他说了声“谢谢”,但没有忘记刚才俞显逗弄他,所以脸一侧,就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俞显的手指。 没有多疼。 俞显啧了声,噙着笑意用指尖点了点易然的舌尖,揶揄道:“还挺记仇。” 这边在闲聊时,那头已经就地取材,开始搭建下一场戏的棚景,只需将洋房里的道具家具装饰迅速更换,就变成了米奈和丰以伦同居的家。 其实在拍米奈发现丰以伦的存在之前,此剧情后的一些戏份已经率先拍完,“梦境世界”的拍摄是为了奠基主线剧情里米奈的作案动机,用以辅助易然进入主线部分米奈的情感状态,因而才会放在前面集中拍摄。 等情感基调培养完成,便开始进入第二阶段拍摄,即主线剧情拍摄,而第二阶段的拍摄就会依照演员时间、取景区别、拍摄地点转换等因素来安排计划表。 是夜。 忧郁诡迷的旋律在琴房里缓缓流淌,从警局回到家里后,丰以伦已经不知道在离琴房门口几米远的地方站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也许有几分钟。 他望着琴房的方向,眼神几经变幻,尽是犹疑不定。 旋律蓦地戛然而止。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琴房里忽然传出米奈的声音,那惯有的温慢慵懒的语调。 丰以伦仿佛如梦初醒,他顿了顿,才提步朝琴房走去。 到了琴房门口,丰以伦看向同样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米奈,那双眼睛仍旧含水般漂亮,平静里是无声的清媚。 丰以伦喉咙艰涩,他道:“这首曲子……” ——这首同“楚门亡灵曲”十分相似,却又比之更显得完整一些的曲子。 在之前的侦查中,楚门亡灵曲听起来并没有多让人难受,哪怕每一起案件的审查,都少不了要拿死亡方式与曲子对应起来,试图找到更细节的共通处。 可是哪怕邀来国家级编曲大师,依据每一个死者的哼唱画出曲谱,最后也只能得出“如果不是有一个完整曲谱作为起源,那这段旋律便只是一个残缺且单一的曲段,是催眠个人意识的一个工具而已,与音乐本身如何无关”的结论。 而经过对近期侦破归案,已经在警方到来之前,先一步自杀的音乐催眠师家里的勘察,事实似乎也证明就是如此。 直到最后,楚门亡灵曲也只被认为是一个普通曲段,完全追溯不到源头。 可是今晚,就在刚才,丰以伦听到了米奈弹奏旋律极为相似,却更流畅的楚门亡灵曲。 究竟是怎么回事……丰以伦有些思绪混乱地想着,没有移开落在米奈脸上的视线。 米奈神色不明地凝视了丰以伦两秒,倏然抿唇微笑,眼神无辜而平静:“楚门亡灵曲。” 丰以伦一听,顿时感觉心脏一空,他语气近乎有些质问:“你为什么会弹出这个版本的曲子?” 米奈并没有被质问的气恼,他依然很平静,转头看向钢琴的同时,手指按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节,说话语调不紧不慢,似真似假地道:“你有没有觉得,楚门亡灵曲的旋律其实很美?” 丰以伦眉头一皱。 米奈继续道:“我感受到了它的美妙之处,当琴键奏动它的音符时,被禁锢的灵魂就会得到升华,流畅的旋律也便自然而然在我指下倾泻。” 米奈笑了笑,“我觉得,我能让这首曲子呈现出更完美的模样,让它不再残缺,不再只是孤独的曲段。” “所以你要为这首罪恶曲子谱写完整篇章?”丰以伦的心情瞬间从惊疑不定转为了担忧,他走到米奈身边,直接将米奈的手从琴键上握走,“这很危险,米奈。” “答应我,别再碰这首曲子了,好吗?事情已经结束了,让它跟着那些冤魂埋到地下去吧。” 米奈看了眼被握着的手腕,随后看向丰以伦,微笑道:“好。” 丰以伦俯身将米奈抱进怀里,视线落在虚空处,眼神若有所思。 事情似乎就要这样翻篇。 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丰以伦心底悄无声息地埋了下来。 “Cut!这条过!” 毕立业十分满意地卷着剧本敲了敲手,真是太久没有见过极少NG,基本都是一条过的演员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为了节省布景成本,毕立业干脆将几场夜戏全放在了一个晚上拍摄。 而接下来要拍的这场,是丰以伦在心生怀疑,到言语试探米奈,被米奈四两拨千斤地打回来后,又被怀疑驱使着,不断重阅“楚门杀”连环命案的卷宗,抓取直觉上的漏洞,再暗中探察米奈在他们相遇前的行动轨迹,最终整理出所有可以证明米奈是主谋的罪证时,挣扎许久后,总算敢直面真相,与米奈摊牌的情节。 “《楚门杀》第231场,第4镜,第1条,action!” 房子里一片漆黑,丰以伦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只没有了生命的雕塑。 他从傍晚开始,一直等到现在,等着米奈结束演奏会,等着米奈回来。 开门声忽然响起,“啪”地一声,玄关处亮起暖色调灯光,能照明的范围不宽,却足够米奈发现客厅里的丰以伦。 米奈将门扇关上,唤道:“以伦?” 丰以伦从沙发上起身,手里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一步步朝米奈走去。 直到整个人出现在灯光下,米奈才看清丰以伦拿着什么,温润优雅的气场瞬间沉淀而下,唇角甚至露出一丝弧度极浅的笑意,没有一点慌乱,平静到让丰以伦恍惚感觉,胸腔正被毫不留情地捶击着。 他将手里纸面已经有些发旧的曲谱递到米奈眼前,问:“这是什么?” 米奈无动于衷,只淡淡地扫了眼眼前纸面上,赫然用血写着的几个字——“音乐是会杀人的”。 “我问你这是什么?!”丰以伦沉声加重了语气,攥着曲谱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发颤。 米奈依旧很平静:“你不是看到了么?” 丰以伦呼吸一滞,眼球蓦地布上了红血丝。 曲谱是丰以伦从米奈以前独居的家里翻出来的东西,拿到它之后,丰以伦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暗中找到人将曲子弹出来。 当熟悉的曲律响在耳边时,丰以伦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曲子比那哼唱式的曲段,比米奈戛然而止的弹奏音律还要完整,完整到连那份让人窒息到呼吸难继,神经痛苦的忧郁、诡谲、压抑,都通通灌震在脑海里,让人难受到想要毁了自己。 而弹奏楚门亡灵曲的乐师在弹到大半时,就再也弹不下去,甚至看着钢琴时,莫名产生了一丝恐惧。 这直接应证了曲谱最后的那句话,那串注明了书写时间比连环命案发生时还要早的血字。 音乐真的会杀人于无形。 它不需要多缜密的计划去部署杀害行动,只需要在响起时进入听觉系统,信息被大脑皮层接收,就会摧毁最薄弱的意志。 如果米奈将一切都藏得好好的,丰以伦根本不可能发现。可是从在一起的那天开始,米奈就将房产钥匙给了丰以伦,没有半点跟丰以伦藏私的样子。 丰以伦不知道米奈到底在想什么,用钥匙试探他的信任?还是自信丰以伦绝不可能发现罪证? 不管米奈在想什么,主导了连环命案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米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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