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一言不发,虚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倒。安竹见状连忙冲上去扶住他,眼眶瞬间就红了:“陛下,生死有命,您还是节哀……” “节你个大头鬼,少乌鸦嘴。”郦黎嗓音嘶哑,“去,给我准备点稀粥,饿死了。” 尽管被骂,但安竹的脸色还是一下子亮堂起来了:“我我我这就去!陛下您稍等我马上就回来!” 同样喜不自胜的是副官,他一个箭步跨到郦黎面前,接替了安竹的活计,扶着郦黎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主公这次真没事了?” “目前还不确定,手术总体是成功的,但还要看后续恢复得如何。”郦黎疲惫道。 最后切除的操作……他现在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做对了,一切的结果,只能等霍琮醒来再说了。 副官忙道:“那您也辛苦了!您赶紧回去歇息着吧,这边臣来守着就行。” “不,”郦黎摇了摇头,“我答应要陪在他身边的。叫人另外放张软榻在病床边上,这几日我就在这里办公了。” 副官感动得眼泪汪汪:“陛下,您可真是天下第一号痴情人啊!” 郦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觉得这人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家属生病了,陪床不是应该的吗? 但他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止是家属和医生,还是君主。 在旁人眼中,这样一个有人情味、重感情的君王,悠悠青史几千载,也是极为罕见的。 “我算是知道,为何主公对您如此死心塌地了。”副官感叹了一句,然后立马撸起袖子,亲自帮郦黎搬家具。 郦黎喝了一碗稀粥下去,但没用勺子。因为这场手术几乎横跨了一整个白天,他现在别说拿勺子了,端碗都有些吃力,手腕的肌肉酸胀难忍,稍微不注意控制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副官和安竹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安竹心疼得要死,立马要去叫医师来做针灸,可惜被郦黎拒绝了。 他连吃饭都是见缝插针,根本没时间搞这些慢悠悠的诊疗康复。 副官则暗暗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决定等之后去找一趟若雪先生,叫他们这些文化人写个传奇故事,替陛下和主公宣传一波。 ——为臣者,最担心帝王狡兔死走狗烹。 但像陛下这样的深情之人,想必就算是以后对待他们这些普通下属,也一定会顾念旧情的! 囫囵吃完饭,郦黎又第一时间去查看了霍琮的情况。 虽然还在昏睡当中,不过霍琮的呼吸心跳基本都平稳下来了,他给霍琮把了一会儿脉,稍微放下心来,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回头继续处理正事。 “边关那边,最近可有情报消息递过来?” 副官立刻收敛起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严肃道:“没有,季英侠那小子也不知道最近在暗搓搓搞什么名堂……咳,臣的意思是说,除了咱们自己派出去的探马,目前各方没有任何匈奴的具体消息。” “怎么,匈奴还能原地消失不成?”郦黎拧起眉毛,“有人在隐瞒消息?” “也不一定,”副官猜测道,“如今京城那边的情报很难传递过来了,也有可能他并不清楚陛下的动向,所以直接把消息传给了兵部。” 副官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郦黎直觉季默的决定不会那么简单。 “你可知道,霍琮之前对他有什么安排吗?”他忽然想起来,自己都忘了问霍琮本人。 季默就算后来效忠于他,也一直是和霍琮保持着密切联络,上次兵部尚书走.私军饷的事情就是霍琮派他去查的。 “这臣哪知道啊陛下,”副官唉声叹气,还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味道,“那姓季的死人脸就是好命,主公对他委以重任,陛下也对他看重,不知道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分,啧。” 郦黎:“…………” 他还以为只有自己手底下这帮大臣喜欢互相弹劾,原来霍琮这边的职场环境也差不多啊。 “那咱们这边的探子,有没有探到什么?” 他果断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 “五十里开外,有匈奴前哨出没。”副官道,“这是半日前传来的消息。” “五十里……” 郦黎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摸清楚大概多少人了吗?” “这个还没有,探马是在一处河谷上游发现他们的,不敢再深入了,怕被发现。” “河谷上游?” 郦黎一怔,说:“把地图拿来,我看看。” 他记得霍琮跟他说过,濮阳城附近有且仅有一处河谷,上游开阔平坦,下游人称“鬼哭崖”,只有一条前朝修建的古栈道可供人通过。 罕有人知道这条路,就算知道,也不敢走,因为栈道一侧就是滚滚大河,春季汛期,一旦坠入河中,基本是十死无生。 相比之下,从上游出发的另一条路虽然绕远了些,但平坦好走,郦黎进攻濮阳城走的就是这条路。 匈奴这是打算奇袭,还是光明正大地攻城? 郦黎闭上眼睛,回忆起脑海中关于匈奴二王子的情报。 霍琮和他分析过这个人,说他特别喜欢中原兵书,尤其钟爱三十六计,老单于还曾专门为他请过一位汉人老师——相比起并不怎么受重视的老大,可以说从一开始,老单于就是把这个二儿子当做继承人在培养。 老单于死后的这几个月内,匈奴内部的斗争已经渐趋白热化,这次战役对于他们来说,一定是个关键节点。 但这位二王子没有率军与四王子一同前往京城,而是抄近路来了兖州,郦黎不相信他对京城没有野心,甘愿拱手把这么大的功绩让给弟弟。 除非,这位二王子另有打算。 他是个胆大心细、很相信自我判断的人,郦黎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心思缜密的异族形象,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死后领兵作战,其中有自己的心腹,也有父亲留下的老部下…… 作为父亲最宠爱也是最年长的儿子,他必须要在这一战中确立威严,要打得又快又漂亮,才能超过弟弟,要让草原上的部族都对他心服口服…… 而且不能和弟弟一同作战,因为他以勇武出名,堪称草原第一猛士,所以必须要想别的法子。 中原人讲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濮阳城易守难攻,时间有限的情况下,该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攻下一座城池? 郦黎死死盯着地图上河谷的方位,将自己代入到二王子的视角中,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些什么。 可无论他怎么思考,那个念头都始终在脑海中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说起来,我记得主公好像说过,”副官摸着下巴,看着地图上的山川方位说道,“开春若要急攻,可效仿下邳之战……可下邳不是在东海郡吗?那里什么时候爆发战争了?” 郦黎霍然抬头,浑身一震—— 他知道了! 是引水灌城! “快,”郦黎快速道,“去召集城中所有将领,到议事厅开会!”
第119章 一束光穿透黑暗。 那亮光深处,仿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吸引着霍琮一步一步地向它靠近。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光的来处时,霍琮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妈妈?” “你长大了,”年轻的女人喃喃道,眼中泛着细碎的泪光,“长成了这么高的帅小伙,真好。” 霍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似的看着她,霍母捧起他的脸颊,微微笑道:“妈妈很高兴能见到你,但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呢。” “还有人……在等我?” 他原本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却因为母亲这句话而掀起了惊涛巨浪,霍琮立刻抓住了母亲的手,急切询问道:“是谁?谁在等我?” 可母亲却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无论霍琮如何呼唤,都一言不发。 茫然之际,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初见时因为怕鬼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小萝卜头,道路前方逐渐抽条活泼开朗的校服少年,意气风发众星捧月、人群中却独独朝他回望过来的青年,还有庙堂之上穿着玄黑龙袍,隐秘注视着角落里的少年帝王,夜半趴在桌案上疲倦睡着、脸颊印上医书墨迹的年轻军医…… 霍琮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就像是跨越洲际的飞机终于回到了出发点,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影逐渐浅淡、直至消失在眼前的母亲,收回视线,朝着光亮的反方向笃定走去。 那才是他该回去的地方。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霍琮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翻书的声音,烛火的噼啪声,落雨潇潇、树叶哗哗摇动的声响,还有一道近在咫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恍如隔世。 霍琮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突然亮堂起来的视野让他有些不太适应,眼球微微刺痛,一滴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缓了片刻,仍坚持着睁开双眼。 夜深人静,屋内烛光摇曳,他感觉到头部被什么东西包扎着,钝钝的痛,但尚且可以忍受。 霍琮微微偏头望去,看到郦黎就靠在他旁边的床头,应该是刚刚洗漱完不久,发尾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睡得正香,身上还带着淡淡清新的皂角香气。 窗外的风吹动他手中的书册,不出所料,依旧是一本泛黄的医书。 时光在这一刻像是沙漏中缓慢流淌的细沙,霍琮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烛光在青年细密纤长的睫羽下投出密匝的影子,这么近的距离下,就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但比从前瘦了许多,霍琮想。 他看到郦黎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脊背蜷缩着靠在床头,像是一只独自在枝头上打盹、没有安全感的候鸟。 霍琮不知不觉看入神了,但因为长时间未进食,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很是明显。 郦黎猝然从梦中惊醒, 他的意识都还没完全恢复,就下意识扭头去看躺在旁边的人,一抬头,就正对上了霍琮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他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了。 “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郦黎直起身子,表情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连珠炮似的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琮沉吟了一会儿,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看到郦黎的脸色飞速褪去了血色,“切除之后,果然还是有后遗症吗……” 但很快他又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强笑着安慰道:“没事的,说不了话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咱们可以通过纸笔交流,说不定还能开发出大景第一套手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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