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熙近乎每日都会来尝试半晌,直至今日才将那结界轰碎。 如今已年过花甲的他,身形却仍像壮年,他缓步行至井前,站定在井边凝望许久。 但最终,他还是离开了,不过半日,也是夜半子时,他带着几个手握砍刀的家丁重新回到了枯嚎井边。 “家、家主,您确定要……” 几个家丁均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望着白木熙,却又因他当众许诺的重金与自由,而强迫自己留在这里,没有拔腿逃离。 “嗯。不过,从此刻起,我已经不是家主了,明天白家就会有一位新的家主上位。” 白木熙平静的说着——为了今日,他早已物色好了人选…… 不顾那些家丁的惊恐,白木熙缓缓盘坐在地,淡声开口,“来吧,记住先从四肢开始,不能太早砍到要害。” 几个家丁拎着砍刀浑身发抖,可一对上白木熙的目光,情绪便仿佛不受控一般,恶从胆边生的纷纷举起砍刀,又重重落下! 他们没注意到,一股异香不知何时已经围绕在他们周身,影响着他们的神智…… 从四肢开始,身体的每一寸被一点点剁成肉泥,在意识开始涣散时,又自虐似的给自己贴上了数张凝神符。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寥寥体验过黎清的一丝痛苦。 白木熙于夜半子时,以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带着满腔愧疚与执念,魂魄化作厉鬼。 此刻,那些家丁早已留下一摊碎肉逃之夭夭,他飘去井边,仔细拾起由黎清的泪水化作的如小弹珠般的墨色圆石,又卷起自己放置在井边的包裹——那里面是黎清的东西,虽然基本上都是他送的。 最后,一只双尾玄猫随着白木熙蹲坐在井边,似乎下定决心要与白木熙一起去寻找它的主人。 而白木熙也只是看了它一眼,便毫不犹豫的投身入井…… 寂静的树林,只有风吹动稀疏树叶的细微声响,还卷着一股血腥气。 数年后,枯嚎井边,一片被血肉滋养的土地萌发了一棵新苗。 或许在未来,它能够茁壮成长,变成一棵苍天大树,为这口井、以及井中那只贪恋阳光却又怕晒的小邪祟,遮挡烈日。 …… 黎清的身体还残存着长时间被鬼婴们撕裂的疼痛,以及那一刻不间断的凄厉哭嚎。 他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身上的力量也在他的刻意放纵下逐渐消散,填补着鬼婴们残缺的魂体。 渐渐的,他身上的能量似乎所剩无几,自愈的速度也逐渐变得缓慢,直至不再自愈,他的肉身也逐渐崩溃…… ‘…不对、停手!他…是他……’ ‘…呜呜…怎么办?他没有、’ ‘…还给他’ ‘还在溃散…鬼气、有用!’ ‘……消失了?他去哪、为什么消失了?’ ‘不见了…他不见了!’ 哭嚎声在刹那间停止,而后又是一阵慌乱的嘈杂,婴孩们七嘴八舌的吵闹将黎清的神智拉回来些。 但他太虚弱了,那些话语断断续续的传进他仅剩一只的耳朵里,可即便是此刻他的第一反应也还是担忧。 ‘为什么这样慌乱呢?出什么事情了吗?孩子们怎么了?’ ‘啊…他们在交流,所以是已经恢复神智了吗?’ ‘…那就继续进食吧,或许再过不久,你们就能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黎清想这样劝说,但被撕裂的咽喉已经无法再支撑他发出声音,只能听着那嘈杂的讨论声,迷茫的感受着一小股、一小股的力量往体内涌入。 ……这是什么? 黎清昏沉的想着,但下一刻,耳边的声音在瞬间消失,一片寂静,片刻后才再次传来三道声音在附近交谈。 ‘呦!装置成功了?可以啊老家伙,还真拘回来一个魂儿!阎王大人,您快来看!’ ‘真能行?我看…嘶,我怎么感觉他不像个魂儿啊?’ ‘等等,这拘回来的好像是……天生恶子!?!阳间还有东西敢这样作孽!’ ‘……关键是,你怎么做到的,能把不死不灭的天生恶子都给抽了魂儿??’ ‘…我不道啊。’① …… 黎清悠悠转醒,睁开双眼时还有些呆滞,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像是做了很久的剧烈运动,疲惫酸痛。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儿才逐渐清晰起来,他懵懵的撑起身体,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卧房的床上。 而他身边,则是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梦魇的白木熙。 白木熙的呼吸越来越沉,显然是快醒过来了,黎清偏头面无表情的瞅了他半晌,最后在对方即将睁眼的时候…… 啪—— 小豹子响亮的一爪子直接糊在了木头先生的一张俊脸上!
第264章 同类……? 刚从一场贯彻一生的长梦中苏醒,就被猝不及防的呼了一巴掌,是一种什么体验? 木头先生表示,他有话可聊。 白木熙意识还有些昏沉,刚想睁眼,就被黎清这一巴掌阻止了动作。 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但也是这一巴掌让白木熙更快的清醒过来,他猛地撑起身子,视线扫到身旁的黎清就下意识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啧。”黎清撇了撇嘴,仍旧手痒,但片刻后还是勉强抬手抱住了白木熙。 其实他现在还有些割裂的感觉,眼前的分明是自己的恋人,但记忆中对方那副膈应人的死样子实在令他烦心…… 黎清发现他之前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有些想当然了,就像他在投井前才明白过来的:‘理智上已经原谅了他,却不代表心里也能释然。’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知晓其中细丝繁缕有多么复杂、又有多么难以理清,并不是他给一巴掌、我还一拳头那样简单。 白木熙带给黎清的伤害,从言语到行为,黎清其实全部都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了他,但是到最后,黎清也并未感到快意,只不过是又回味了一次曾经的悲伤。 释然并不是一个能被随意打开的开关,就像流泪一样,哭累了,才不会一直流淌。 最后一句‘暂时来不及原谅你’,也并不是‘暂时’,而是因为即将永别,却无法释然,所以不愿回想,便无从原谅。 不过…… 黎清眼眸微垂,下巴也因为习惯而放松的搭在了白木熙的肩头——虽然现在想想仍旧很气,但是他要因此一辈子拘泥在过去吗? 待在白木熙身边感觉很舒坦,即便现在回忆起过往黎清也仍旧这样认为。 止住哭声的方式并不是只有流干眼泪这一种,就像流血的伤口,自愈需要很久,但如果涂上药膏、粘上创可贴,它很快就能够痊愈。 细想起来,其实很别扭,曾经的白木熙割伤了他,但是现在的木头先生在他们都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在无知无觉中变成了一张强效且透气性良好的优质创可贴。 在第一眼看见黎清时,分明没有任何记忆,就能凭着潜意识默默的靠近,试图继续将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裹起来。 以至于如今,恢复记忆的黎清更容易想起的仍旧是让他开心的那段时光。 所以,若是让他因为白木熙曾经的糊涂让他放弃现在这段令他时刻感到心情愉悦的关系,做令他感到不快的取舍……黎清肯定是不愿意的。 虽然已经接收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但是对于记忆空窗期上万年的黎清来说,这更像是看了一场令他格外共情的故事。 不过,既然过去的自己没能释然,那就让木头先生继续努力吧,生生世世、没有尽头的待在他身边赎罪的那种努力。 “……话说。”黎清想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此刻才轻声开口,“我感觉你很狡猾。” “嗯?”白木熙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反应也稍有迟钝,“对不起……” “闭嘴,不是让你道歉。”黎清不满的打断他,又动了动身子——白木熙的手臂无意识的使劲,勒着黎清半天了,实在不舒服。 白木熙似乎也感受到了,连忙松了力气,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伤到黎清,但黎清却并没放开他的意思,而是换了个姿势,懒懒的枕在白木熙肩头。 “你是不是故意的?在我失忆的时候来讨好我,把我宠得越来越懒,将你变成我的习惯,就等我现在恢复记忆后没法像过去那样不待见你。” “不是故意的,我也失去记忆了。”白木熙轻轻环住黎清的细腰,低声解释。 “但是你说过,你是因为本能才找到我的。”黎清瘪瘪嘴,似乎并不相信的样子。 “那是我的伴魂技能……”白木熙垂头克制的吻了一下黎清的侧颈,“不过,这个伴魂技能的出现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在遇到你的时候不错过你。” 黎清被他弄得痒,闻言更是挑了挑眉,直接离开了白木熙的怀抱,“……那你还说自己不是早有预谋?” 他虚起眼睛双手搓捏着白木熙的脸,这次可是真使了力气,就像那一巴掌一样。 毕竟他也不是完全不生气了,虽然失忆了这么久,中间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冲淡了如今的自己对过去的感受,但现在一回想起来那些事还是特别憋屈。 曾经,他因厌世所以平静,但现在,经过那失去记忆的上万年,性格却意外被养得释然很多……或许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性子吧? 而且大概是在地府工作久了,百态看遍,就越来越豁达……所以!如今的他有仇一般当场报,有气也要当场撒! 刚才他真的是在说白木熙狡猾吗?并不是!他就是在找由头泄愤!! 而白木熙也一动不动的被他磋磨,就他那皮糙肉厚的脸,现在都被捏红了,包括手臂、腰侧也被黎清趁机掐了几下,估计会变得青紫。 半晌后,黎清也掐够了,他收回手,挪远了些上下打量白木熙的样子,“所以,在我投井之后你又做了什么?不会是想殉情,然后就自杀了,最后被拖进生还世界的?” 白木熙张了张嘴,正在思考要怎么回答,然而黎清却紧接着摇了摇头,“不对,时间对不上。” “而且关键是,你当时应该还没对我有过那样的心思,所以不是殉情……” 白木熙沉默一瞬:重点原来是这个吗? 不过,也确实是这样,在那种情况下,他对黎清仅有、也只敢有愧疚。 他连友情这种事情都不敢奢望,还敢去想自己是不是喜欢黎清?如果真是那样,他会更厌恶自己,恐怕也会膈应到黎清的…… 所以,那个时候他和黎清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比较虚无的,黎清对什么东西都不在乎,而他是只在乎黎清又不敢和黎清挂上任何关系,连深想都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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