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曲渡边留了个心眼儿。 副司主的意思是他身上笼罩的孽力之说,终究会消失吗?现如今没有证据,但若是此事真的被证实是假,观星司区区一个司主,可承担不了帝王之怒。 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过。 曲渡边抬起头,对上张婵思那双清淡的眼睛,看不出来对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是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得到了观星司不会在那天搞鬼的信息,桌面上摆着几张纸,曲渡边扫了一眼,“欸?” 上面竟然是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堑堵、阳马等字眼映入眼帘,他顿时就想起来前世看过的《九章算术》。 不过这题目很简单,如果公式套用正确的话,三五分钟就能解出来。 张婵思平静如水的眼眸起了波澜,宛如假人终于活了过来似的,虚浮的情绪落在了实处,“殿下对这个感兴趣?” 她眸底藏着几不可查的兴奋,好似只要曲渡边说一句感兴趣,她就能当场给他讲一样。 曲渡边敏锐嗅到了攻略张婵思的关窍,他试探道:“……如果我说是呢?” 张婵思脸上瞬间焕发光彩,淡然自持的副司主形象轰然破碎,她直接将小案几一转,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支笔。 “下官给您讲讲!” 大周从不注重数算一道,几位皇子也从不感兴趣,只觉得这是商贾师爷之类才需要掌握的技能。 但是张婵思明白,天文数理,皆蕴藏在这图形数算之中! 只是扼腕,天下无人与她一同探寻这宝藏。 眼见着大周此代、下代皇帝,都会漠视此道,张婵思亦是十分无奈,可若是皇室子弟中有人对此感兴趣,传扬出去,多少也会引得大周一些学子去钻研。 皇子喜好数算,与区区一个副司主喜欢数算,分量天差地别,引得七皇子喜欢上数算,于此道大有裨益。 纸张一展! 张婵思担心吓跑了好不容易逮到的,对数算感兴趣的小皇子,硬是扯出一抹不符合自己人设的温柔笑脸。 “殿下请听讲。” 观星司高大上茶室,秒变幼儿园葵花班课堂。 曲渡边看着纸上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的计算题,又想起刚才纸张上费劲解了一半的几何题,心里叹了口气。 他该不该告诉这位副司主,他的水平似乎可以当她的老师?
第34章 一个时辰后。 曲渡边拿着几张纸从观星司离开。 叶小远神情恍恍惚惚, 看着自家殿下跟观星司副司主从生疏客气,到语气熟稔,只花费了一页题的时间。 在曲渡边明确表示, 自己对数算很感兴趣后,张婵思艰难往前蛄蛹的好感度,终于从最开始的7, 突破到了11, 这么点时间, 涨了4点! 要不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真的想直接把九章算术给张婵思从头到尾背一遍, 这不得加个三四十的? 还好他受住了诱惑, 遏制住了这个会把自己变成小妖孽的念头。饭得一口口吃。 这纸上面是张婵思给他留下的数算题目。 曲渡边打算等追封云妃之事过后,再把做完的给她。 待回了紫宸殿,叶小远把温小春拉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两人谁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温小春先开口,道:“是我没处理干净, 我保证, 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他认认真真地检讨了自己。 叶小远:“你怎么做?” 温小春:“若有下次,定然在衣服里面填充些棉絮,改变身形。” 叶小远, “若有下次,先打听了今日是谁巡逻, 免得撞上。” 他们两个都没意识到, 自己潜意识里已经认为这种杀人放火的事还会有第二次, 一个两个接受的特别自然。 不是想着如何避免, 而是讨论报仇之后如何扫尾,不牵扯自家殿下。 叶小远深吸了口气, “殿下护着你,我就不多说了,总归结果是好的。安分一段时间,出去的时候见到巡逻队,最好是低着头避开。或者,不出去最好。” 温小春闷闷道:“那我干什么?” 叶小远思索:“你替殿下把方太傅给他布置的课业做了吧,正好你也练练字,殿下还在养身体,不能太劳累。若殿下想自己写,就叫他来,不愿意,就用你写的顶上。” 他隐隐觉得殿下只是自己练字,很有目的地学陌生字词,对方太傅布置的课业不太热衷。 温小春:“好。” - 几日后。 持剑侯府。 七皇子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侯府中。 听到他无事,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侯老夫人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 “负责明日追封礼膳的,是光禄寺吧?” 持剑侯的二弟徐见岩,现任光禄寺卿,一把年纪了混个闲差,器重的儿子也屡次科考不中。 不过侯府与二房徐见岩一家,在徐月清封妃进宫之后,就几乎完全断交,只是表面上勉强维持着一些体面。 “回老夫人,是的,那边早就忙开了。”方妈妈说,“据说还在大膳房打听了七皇子的口味喜好,给七皇子用的食材都是顶好的。” “他们真是不死心,这是眼见着七皇子被陛下逐渐重视,又巴结攀附上去了,”侯老夫人说。 “一门心思手段全都使在自家家人身上,偏偏还蠢得吓人。那可是礼膳,若超出了规格,于七皇子可不是好事。” 她微微皱眉,停下修剪花枝的手,“老三家知道了吗?” 方妈妈:“自然是知道的。” 徐老三和徐老二不一样,分家之后,老二家好歹还有个光禄寺卿的官位,老三家却沦落到在京城行商。 徐老三与老妻常年居住在深山寺庙中,不管家事,现在徐老三家中管事的,是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曲渡边的表舅,叫徐停凤的。 持剑侯曾经把他当做亲子培养,带去了北疆上战场,后来不过两年,徐停凤就因为违反军规判了重刑,结果双腿尽废,遣返归家。 自此之后,徐停凤就消沉下去,绝口不提军队之事,连文试科举都放弃了,捡起了充满铜臭气,被文人鄙夷的商贾之道。 现在京城百官中,谁都知道,徐老三一家因为徐停凤的事怨恨持剑侯,几年了,再也没有来往。 侯老夫人:“你觉得礼膳这事儿,停凤会插手吗。” 方妈妈:“这……停凤少爷行商,他能管得了光禄寺的事?” 侯老夫人把修剪完后的梅花枝条插进矮口瓶中。 “且看着这次陛下会不会罚光禄寺就知道了。” - 徐府。 三房家。 厨房里升起袅袅炊烟。 徐停凤在厨房里忙活,身后给他推轮椅的小厮颇为无奈道:“少爷,您歇着,叫我们来吧。” “欸,这可不行。” 徐停凤把穗子磨成粉,伸手捻了捻,他有着双内敛的凤眼,笑起来没有一点杀伐气,反而像是很温和的儒将,“这顿饭啊,特殊。” 小厮不解:“有何特殊之处?” 徐停凤笑眯眯道:“我徐家的孩子,在可以自己用膳的时候,都要吃一碗祖传的饭。” “什么饭?” “麦咸羹。必须得是长辈亲手做的才行,这样才能得到祖宗祝福,”徐停凤把面饼擀好,“我跟他母亲都吃过,即便他不知道背后寓意,也该尝一尝。” 不过他这麦咸羹是改良版,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小厮不解:“是二爷家那边又有娃娃长岁数了吗?” 徐停凤没回答他,熬到了第二天早晨,小厮都换了两个轮班,这才把做好的麦咸羹放入膳盒中,亲自提着。 “走,推我去后门。” 轮椅骨碌碌行到徐府后门,打开后,外面竟停了辆低调的马车,听见开门声,马车帘子里伸出来一只手。 徐停凤把膳盒给小厮:“递过去。” 小厮麻溜的把膳盒交过去,马车里的人接过膳盒,连面都没露,赶车的车夫就把马车驾走了。 从头到尾,徐停凤和马车里的人没有半句交流。 小厮挠挠头:“少爷,您做的那饭,是送礼?” “嗯,怎么了?” “呃……就是觉得,那饭的卖相,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 徐停凤:“你懂什么,那叫朴实。” 而且就算是被打,那板子也绝对落不到他身上,他一个清清白白的普通商人,他懂什么宫廷事。 - 奉德殿。 追封仪式从九点就开始了。 这一日果真如张婵思所说,是个晴好的日子。 虽然冷,但万里无云,天空湛蓝。 太常寺的人奏乐完毕后,皇后领着后妃进入殿中。 只有嫔位上的妃子才能在殿中有个蒲团,其余的都在殿外,大冷天的,跪在外面,守着张小桌板。 曲渡边今天起很早,他穿上了身格外庄重的衣服。 内里是纯白,外面是黑色,用同样颜色的线在布料上勾勒出来牡丹的样式,阳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他此刻正站在奉德殿高高的台阶下,只有他自己。 按照规矩,身为云妃亲子,这段路得他自己走,以示尊敬。 但他年纪太小,崇昭帝本想着破例叫叶小远陪他上来,曲渡边拒绝了。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这对原身来说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也该自己走完。 崇昭帝站在台阶上首,看着下面那个黑色的小不点,又想起前几日他烧的满脸通红的虚弱,和这几天在紫宸殿各种不靠谱的行为,心中开始悄然打鼓。 这小崽子,真的能自己走上来吗? 礼部的人在下面唱了一声:“时辰到!” 曲渡边扭头看了眼在旁边担忧看着他的温小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稳稳当当地跨出了第一步。 一步一个台阶。 对个两岁多小孩来讲,其实是座颇难攀登的小山。 但周围执礼的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诸多官员,注视着这位曾经是宫中禁忌的小殿下——他走得很慢。 但稳极了。 他似乎知道这是件对他母妃来说极其重要的事情。 于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脚下,生怕哪一步走错。 即便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母亲的疼爱与关怀。 那股认真的劲儿,叫人心底泛起酸涩。 崇昭帝亦是心情复杂,等那个黑色的小萝卜头稳稳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伸出袖子。 “随朕走罢。” 曲渡边握住崇昭帝的袖子——不是不想握手,是因为他太矮了,要是握手的话,崇昭帝这一路都得弯着腰走。 两侧的宫妃跪坐在蒲团上,微微低头。 待进入殿中之后,曲渡边就到自己的蒲团前跪下,抬头看着前面供奉的牌位,上面新刻着云妃追封皇后的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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