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傅抬起的一张脸写满了纳闷:“陛下!老臣从来都是认真教导皇子们,从来不曾懈怠片刻。尤其大殿下,作为皇子中最年长的那位,今日老臣还额外给他布置了很多课业。” “哼!”崇昭帝脸一沉,“还好意思说课业。” 他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布置的太少了!”大皇子简直混账,才说出来那些不着四六的话! 方太傅:“……” 他默默咽下‘臣以后少留些’这句话,轻咳一声,端庄正直:“陛下说的是。” “还没回答朕,跟朕的儿子玩的开心吗?” 方太傅大呼:“老臣冤——” “朕是说,你跟朕的儿子钻桌子底,钻的开心吗?” 方太傅不嚎了,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 两相对视,默默无言,崇昭帝就看着这老不修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哎呀,原来您知道了。” 崇昭帝给自己顺了顺气:“你……亏你也曾是朕的老师,父皇把你留给朕辅政的时候,说你端庄稳重。太傅,你现在多大年纪了,稳重?父皇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朕觉得他怕不是年轻的时候就瞎——”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但是谁都知道那不是好词儿,方太傅眼观鼻鼻观心,装聋子。 崇昭帝喝了口冷茶,叫自己冷静冷静:“小七多少是个皇子,皇子怎么能钻到桌子底下学?他若是想要学,朕还能拦着他不成,等到三岁后……皇宫他哪里不能去。而且现在他才多大,能学明白多少?” “朕还等着你主动来告诉朕,现在看,要不是朕发现了,你岂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大冷天在桌子下蹲着,简直是胡闹。” 方太傅却忽的叹了口气:“您未曾见过七殿下,那孩子虽然年幼,但很是聪慧,旁人说的他未必不明白。久而久之,难保殿下心中不会产生‘父皇厌弃我’的念头。” “小娃娃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章法。陛下觉得,小殿下宁愿躲在桌子底下也要学习,是因为什么呢?” “孩童爱玩才是天性,小殿下提前学习,是为了让您多注意到他。” 他深沉道:“陛下可知,小殿下在臣面前,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父’字。” 方太傅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崇昭帝逐渐消下去的火顿时直冒三丈高,他哐哐拍了三下桌子,简直心梗:“他写的是‘父’还是‘狗’?!” “您这也知道了??” 哦豁,不妙。 方太傅赶忙顺毛摸,“他心里肯定是写的‘父’!殿下还是孩子,不满三岁呢,他懂什么是父什么是狗,都不太会写字…陛下莫生气。这种事,论心不论迹嘛,从心里看,何尝不是一种孝顺。” 孝顺? 崇昭帝看着这老头绞尽脑汁给幼子说好话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短短两天时间,他就被气了两次。 但他除了生气又不能真的做什么。 难道还真的因为一个不小心写错了的字,跟那么大点的小崽子计较? 他久违地体验到了无法言语的憋屈感。
第17章 方太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憋屈的皇帝毛给摸顺了。 崇昭帝缓了片刻,才想起来问起曲渡边的学习状况。 他原本以为那孩子年幼,就算是学也学不了多少。却不料方太傅道: “小殿下天资聪颖,老臣估计,三字经是学完了的,千字文不好说。字也识得不少,就是写字……咳咳困难些。” 在没有人仔细教导的情况下,学成这个样子,天资聪颖四个字自然当得。而写字,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娃,骨头都没长好,画个样子就不错了,能指望什么。 方太傅生怕再勾起皇帝怒火,含糊几句把写字的事儿略了过去,着重复述了他考教曲渡边的几个问题,以及当时曲渡边的应答。 崇昭帝眉间总算是舒缓了几分。 “也算是随了朕。” 方太傅:“……” 当了皇帝就可以不要脸了是吧。 “老臣当时教您的时候,您可不及小殿下许多。” 崇昭帝睨他一眼。 “太傅是记错了吧。” 方太傅立即道:“嗯嗯嗯对,老臣糊涂,记错了。” 好吧,当皇帝就可以不要脸。 他问:“那小殿下现在……” 此事已经挑明,崇昭帝便道:“皇子在桌子底下学不成体统,他既愿意学,朕就下旨,特许他提前过去听课,不必等到三岁了。” 方太傅心里这才松了口气,高兴道:“老臣也欣喜又多了个聪慧的学生。” 只有余公公在旁边悄然竖起耳朵,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陛下下达这个命令,是不是代表着一定的偏向,心里不想让小殿下按照观星司的话去行宫了? 他小心翼翼移了点目光看去,试图找到几分痕迹,却未能窥见崇昭帝心底的真实想法。 - 方太傅离开不久,兰贵妃就派人来请崇昭帝。 崇昭帝左右无事,又被方太傅讲述的曲渡边的学习进度勾起了几分兴趣,便去了兰贵妃的秀香宫,要考教考教六皇子的功课。 六皇子年龄与曲渡边最相近,进了学堂不久,学的都是基础的东西。 崇昭帝抱着逗了六皇子一会儿,便放下来了,他从来不会对皇子们太骄纵。 “在学堂可还适应?学的如何了?” 兰贵妃笑吟吟道:“奚先生和方太傅都夸他学得快呢。” 崇昭帝兴趣更浓:“是吗,小六,来,朕考考你。”帝王威重,即便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一两分气势,也足够叫人屏息。 六皇子紧张地站在那里。 崇昭帝懒得想,索性就将方太傅坦白的,他最开始用来考小七的那三个问题,拿来考六皇子。 “被称为‘国之良’的四民,是哪四民?” 六皇子小脸上浮现茫然。 崇昭帝提醒:“士,农,还有什么?” 六皇子支支吾吾,兰贵妃脸上的笑有点维持不住,“陛下,要不换个问题。” “好吧,”崇昭帝,“六畜民皆可饲,哪种杀之犯法。” 六皇子紧张到开始咬手指,他求助似的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陛下,或许今天孩子是状态不佳,您再换……” “罢了。” 崇昭帝已然失去兴趣,他原本就不怎么过问考教年幼的皇子,更关注的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个年长的继承人。 今天也只是被方太傅描述的提问幼子的有趣场景吸引了。 不过这点兴趣,在六皇子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下,消磨殆尽。 他还要去大皇子母妃处一趟,临走前随口说了一句,“虽然还小,但已经进了学堂,贵妃该多多敦促他学习才是。明日小七就跟他们一起在学堂念书了,他虽是最小,但颇为聪颖,小六这个做哥哥的,不要被落下了。” 他允许曲渡边去学堂,确实是有点偏向。虽然观星司说的话让他仍旧有所顾忌,但都两年多了,不送到行宫,或许也没有大问题。 在那孩子三岁前,他不亲自去接触便罢。 送到学堂,正好也能趁这个机会,提前培养下兄弟感情,大皇子今天说的话实在是太混账。 兰贵妃起身送他。 “是,臣妾知道。” 崇昭帝走了许久,兰贵妃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嘴角的温和的笑一点点拉平了,眼底浮现几分歇斯底里的疯,养的极好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连竹把她扶起来。 “什么时候……” 兰贵妃轻声:“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贱人留下来的孩子,又占据了皇帝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会!”生气,“那小鬼都会的你为什么不会!” 她不是傻子,从崇昭帝临走前的那句话里,可以品出来几分信息。 六皇子怕皇帝却不怕她,“本来就是不会!太傅根本就不会那样问问题!母妃你凶我!” 当晚,兰贵妃压着哭出鼻涕泡的六皇子,在书桌前足足背了八十八遍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六皇子嗓子都快背劈了,他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心中对那个没见过的七弟生出了些许怨气。 啊啊啊真可恶,为什么要学的那么快!! - 没等到第二天早晨。 大晚上的,崇昭帝破例允许七殿下进入东苑六殿读书的命令,就下达了后宫各处。 余公公还专门派了个小太监去偏远的居安殿传话。 今夜夜里再次飘起了小雪花,但是居安殿今时不同往日,殿中暖和的很。 彼时曲渡边刚喝完牛奶没多久,裹着小被子盘腿坐在地面的软毯上,围着小火炉吃烤橘子——对,他们居安殿甚至可以吃上水果了。 他一边吃,一边教导叶小远和温小春识字。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曲渡边正念念叨叨:“不对不对,叶伴伴你又读错了……” “殿下,有人来。” 曲渡边:“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奴才去看看。” 温小春起身,打开了一条门缝,外头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飘了进来,落地便化作水珠。 曲渡边瞥见外头的老榆钱树上挂满了霜花,晶莹剔透的,他紧了紧身上的小被子,油然而生一种幸福。 这种寒冷的天气,围炉煮茶,真是再滋润不过,条件好起来后,简直神仙日子。 温小春去的时候脚步匆匆,回来的时候简直要飞起来。 他是个难得稳重的,此刻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忘记跺跺脚,去去身上寒气,一进来便激动道:“御前的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下令,明日小殿下便可以去东苑六殿正式读书了!” 叶小远急切道:“什么?消息没错?” 温小春:“千真万确,这会儿大概东西十二宫都知道了。” “娘娘保佑……”叶小远双手合十,朝着虚空拜了拜,“殿下越来越顺利了。” 昨日赏了砚台纸笔,今日直接下令让殿下去学堂。 放在从前,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大概是经过上次大膳房的事情,陛下想起来小殿下已经快满三岁,虽然父子两个还不能相见,但是可以提前送到东苑,跟其他兄弟培养下感情,有利于以后得兄弟和睦。 又看向曲渡边:“殿下,您不高兴吗?” “……” 正小口嘬热糖水的曲渡边一顿,露出八颗牙齿,“高兴啊,我好高兴。” 便宜爹同意他去学堂是在意料之中,他只是在想。 学堂里面他那些兄弟们,经过这两次在桌子底下的观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有热闹喽。 七皇子破例去学堂读书的消息再次席卷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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