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好笑不已:“说得我像是个贪嘴的人。” 兰香嘟囔:“若先生贪嘴就好了,能吃是福,吃胖了就不容易生病了!” 唐青与她闲聊几句,注意力好歹暂时从北上进剿胡人一事转移。 * 深夜,唐青再度因梦惊醒。 过了子时很是凉快,可他心里滞了一股燥火,一场梦境更是叫他冷汗浸了里衣。 十日前从冀州北地传回战报,前线进展顺利,已找到潜入胡族王庭的路线。 尽管得知前线平安,作为等待的一方,唐青难免会忧思过甚。 他取下一张挂在架子上的软帕,拭去肌肤渗出的冷汗。 月过窗扉,投下一地清冷的银辉。 唐青坐在榻前稍微冷静片刻,逐渐把梦里带血的画面抛出脑后。 翌日,他很早就起身洗漱。 用完早膳,饮了兰香递来的参茶,待天微微亮,时辰一到,唐青乘坐马车入宫,径直去了尚书台。 今日无前线传回的消息,他与几名同僚整理近日国政奏本,务必做到事无巨细。 * 日近正午,李秀莽送热茶和点心进屋,刚进门便凝了视线。 唐青伏在案前,一头青丝斜着垂落,秋风过了窗户,发丝微微摆动。 李秀莽轻轻摆放茶盏,饶是动作足够的小心,也令浅眠中的人霎时惊醒。 唐青眯起眼眸,眺望窗外的一树黄叶。 “我又睡着了?” 李秀莽问:“近来可是没休息好?” 唐青摇摇头:“睡的时间不短,就是容易醒。” 以致于睡了比没睡还要疲累。 李秀莽皱眉,劝道:“请位御医瞧瞧。” 唐青吹了吹茶水浮起的热气,润了嗓子开口:“看完大夫,无非给我开些安神益气的方子,那些药府里还有很多。” 又道:“只是没睡好,没生什么病,不妨事。” 李秀莽仍蹙眉宇,唐青笑笑,顺手摊开一折宗卷,与其商议起各个州郡报上来的政事。 他云淡风轻,李秀莽却有些忧虑。 * 散了值,唐青离开尚书台,途径池畔,遇见亭子下的李问。 李问是专门等他的,唤了声大人,连忙抱着怀里的书卷朝他跑近。 李问拱了拱手,唐青温和道:“不必多礼。” 说着,视线落在对方怀里的书籍上,李问挠挠头,道:“这本《书算》下官又做了些调整,还请大人过目。” 唐青主张新编攥订关于算数的书籍后,得到萧隽的支持,同时把原来设立的司书监交给他监督,负责跟进此事。 于是他就把李问调到司书监帮忙。 将近两年的时间,李问耗费了诸多精力新撰了一本融合现代计算理念的《书算》,唐青看过之前修订的最新一册,能写出目前的效果已经很好了。 没成想李问精益求精,尽管得了唐青的认定,回去后再次做了改进。 唐青坐在观景亭里稍作翻阅,温声赞许。 得到赞赏的李问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望着天幕,落寞而长长的叹了口气。 唐青:“何故叹气?” 李问:“大人,下官以为这是本好书,您也认为是好书,这般好的书,就该得到推行,让更多的寒门子弟,乃至百姓有机会学习。” 话一顿,李问又道:“这太难了。” 李问原本想法很天真,既有唐青主张,唐青又得圣上赞成,此事理该轻而易举。 实际上,书一年前完成编攥,可大半年过去,想要把《术算》普及下去,太难了。 听完李问的烦恼,唐青笑道:“就为此事?” 李问诧异:“大人,您不难过吗?这是咱们的心血……” 唐青:“原来我就与你说过,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或许三五年,甚至十年,又或更久才能完成,所以我们只管耐心等待,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读书的资源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想要把知识推广开,势必会引起阶层利益的动荡。 连根拔除太过霸道,往最坏的结果想,可能会引起叛乱。 唐青看着李问,:“温水煮青蛙便是这么个道理,耐心静候。” 与李问闲谈一番,唐青在宫门落钥前离开。 兰香备了许多他喜欢的膳食,无奈唐青胃口不大,草草填了肚子,便回房洗漱。 觉至半夜,再度醒了。 他望着地上的月色,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来到书案前,拉开一格抽屉,取出里面的锦盒。 先是这两个月收到的书信,萧隽送了四封回来,他早已阅览数次,小心收着存放。 第二个锦盒里摆着两只干燥的草蚱蜢,活灵活现的。 他兀自一笑,继续打开剩下的锦盒,将萧隽送他的那把精巧的云雀弩放在手心。 也算是睹物思人吧。
第138章 夜深人静, 一席软榻窸窣轻响。 褥子夹了两层棉花,有些厚实,里头微微隆着, 唐青掩唇咳嗽了几声, 从不算安稳的觉眠中睁眼。 过了秋末便愈发的冷了, 唐青的身子近来也断断续续的病了一阵, 时常无力, 倦睡, 傍晚回府时受了些凉, 尽管睡前服过驱寒的姜汤,这会儿还是因为着凉,引起不止的咳症。 寝室留了一盏灯火, 落着罩子,昏昏暗暗的。 他靠在榻前,褥子盖在膝上,又是闷闷咳了几声, 坐着喘了会儿。 待缓过气息, 唐青轻舔发干的唇, 踩着床尾的银纹缎面棉鞋下榻,取了桌前的紫砂壶和杯盏,连斟两杯温水饮下。 他的房内置备了药箱,素日里能用的药一应俱全。 唐青没有惊扰值守的下人,兀自取了支药瓶,倒出药草片含在嗓子里,慢慢等待药效, 平息胸肺微喘的不适。 天蒙蒙亮,兰香备盥洗用具送入屋内时。 窗外冬景萧瑟, 唐青已着好衣物,青丝半束,坐在书案前看着书。 兰香道:“先生又这般早起。” 不等唐青开口,她又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唐青眼下浮露微青,面上稍显无法掩饰的倦容,见此,并不瞒着她,点了点头。 "许是昨日受凉,夜里咳了一阵。" 兰香:”先生怎么不唤我?” 她懊恼自责:“这些日子您睡不稳,我该在房内守着的。” 寝屋有专供下人休息的小隔间,兰香过去偶尔宿在此处。 唐青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莫要自责,过会儿我看大夫就是了。” 兰香与副管事在一起后,唐青就不许她再进屋留宿照顾了。 尽管他当对方是妹子,可莫说是义亲关系,纵使血缘再亲,到了年纪,有了爱人,异性关系还是避开些比较妥当。 用完早膳,兰香早早请了大夫到府上。 大夫替他诊脉,凝神道:“大人可是长久觉得困睡,全身倦怠,或觉浅易梦,肢体酸痛。” 兰香抢着开口:“我家大人这两年确实常常困睡,稍一动静,便极易惊醒。” 唐青微微应声。 又道:“夜里胸闷,透气有些紧张。” 大夫诊完脉像,问过病症后,捋着胡须再三叮嘱:“大人体弱,加之长久劳心忧思,心脉有损,理该服药,好好调养,勿要操神了。” 继而语重心长道:“若病势再度恶化,恐会引发心疾。” 兰香一听,立刻紧张地围着大夫询问,待把人送走,她依旧心焦。 唐青微微一笑:“先坐下吧,晃得我头都晕了。” 兰香搅着手指:“大人,您还笑得出来。” 她苦着脸,满目愁容道:“仔细想来,大人这些年就没停过一刻,再如何小心照顾,您在外,总是受苦劳累,哪里能将身子养好呢。” 说罢,兰香急忙去后厨煎药,唐青看她忙前忙后,自己也没折.腾,除了卧床休息,余下的,便是去想北境前线战况如何。 这日午后,他服药睡了一会儿起来,只觉浑身乏软,连咳嗽的力气都使不上。 唐青添了衣物想到外头走走,把筋骨活动开。 兰香在院里剥菜,见他出来了,连忙跟上。 唐青摆摆手,拢好斗篷,说道:“就出街走会儿,很快回来。” 此时天色很阴,没刮什么风。 见此,兰香稍微安心,可仍不忘叮嘱:“要尽早回来,大夫交代过您不能吹风。” 唐青病容透出苍白,眉眼含了笑答应。 他出了府沿金水街徐步闲逛,没走太远,看着两道的摊位,还买了包糖炒栗子,打算带回去尝尝。 沿途折返时,摆着算卦摊的老头唤住他。 “公子可要卜卦” 唐青拎着油纸袋,没拒绝也没应声。 他笑道:“我虽敬畏鬼神,却不代表我信这些。” 老头看他抬头就走,连忙开口:“公子,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则阳寿折啊!” 唐青顿步,狐疑地打量对方。 “老先生何意?” 老头儿摇摇头:“老头子我也不能说太多,只能劝公子好好珍惜,唯心而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呐。” 唐青还欲再问,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他把兜帽戴好,再回首,却见老头子收拾好支起的摊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 又两日,唐青结束病假,更换好衣物后,摸了摸怀里那把雀儿似的小弩,进宫去了。 尚书台接到从北境送来的消息,胡族王首已经与大邺的军队交锋,鏖战三日,退败连连。 此后捷报一封接着一封,既是喜讯,本该叫唐青安心调理,可他却克制不住的兴奋,连接几宿没能睡好。 李显义见状,不免忧心,好歹好说的劝了半日,唐青答应在颐心殿住上一段日子,让宫里的御医替他把身子调养起来。 这夜,他昏昏沉沉地入眠,只觉周围很是吵闹,想分辨究竟在吵些什么,耳畔却如封上一层厚重的膜,听不清声音的源头。 待他睁眼,明黄的龙榻在夜明珠的辉映下透出微光,他合起冷汗微湿的里衣,梦境中那阵犹如幻听的吵声渐渐清晰。 殿外当真有人在扬声喧报,昭阳殿的钟声更是长鸣不绝。 唐青鞋子也来不穿,越过沉厚肃穆的殿门,向值守的宫人问:“发生何事?” 他心跳得厉害,北地冬季寒冷,迎面袭卷的夜风很快把他双颊和鼻尖吹得通红。 宫人行了礼,笑道:“回大人,是皇上回宫了。” 唐青左眼陆续跳动,他不假思索地沿长阶跑下,宫人们唤:“大人,您还未穿鞋——” 一袭月白衣袂轻盈地飘远了。 北风拂过发梢,唐青披散的落发翻飞不止,出了颐心殿,越过的仍是那道长长的乌木宫廊。 就在送别过萧隽的转角处,他倏地停下。 萧隽仍一身紫金胄甲,披风猎猎飞扬,气势锋利又冷肃,见到他,神情瞬间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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