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秦大叔毫不吝啬的夸奖,乔溪头垂得更沉。 看他没精神,秦大叔猜到他心里所想,又道:“陶音那小子被家里给宠坏了,要是不改,以后迟早吃大亏。” “不过他本性不坏。只是他们以前感情太要好,一时想不开。你也不用为了他难受。” “大不了今后你们不做朋友,遇上了各自避开就是。” 乔溪摇头:“……我没有。” 秦大叔这次来看望他,也是有心想聊聊,他说:“其实小乔那孩子,我是很心疼的。” “他心里藏的事太多,又学不会跟人讲,只一个人闷着,谁也猜不到他想什么。以前村里大家都很担心他,但因为他那性情,没人舍得讲重话。” “他跟何秀才的事大家都说他被蒙骗,我却觉得他未必不懂何秀才不是良人。”秦大叔说到此处,心中万般惋惜:“他只是太想有个像样的家。” 过去的每个新年,孤单伶仃的乔溪就会敲开秦大叔的门,鼓起勇气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平日一个人凄凄惨惨也就算了,可是到了过节的时候,人难免会被周围人的喜悦情绪影响,原本能忍受的孤独也没办法再熬下去。 那时乔溪觉得既然秦大叔也是一个人,而且又不会做饭,他们两个没有家的凑和一起过节,总好过一个人面对满屋子的冷清。 “有时我俩吃饭也会聊天。”秦大叔回忆道:“那孩子别看成天不吭声,其实心思细着呢!旁人注意不到的事他也总能第一个发觉。” “那时他跟我说要同何秀才进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我从没看他那么活泼高兴过。” 秦大叔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与其说那时的乔溪欢喜的是与何秀才双宿双飞,倒不如说……他是对京城满怀期待。 “他好像错觉,以为去了京城人生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的死我也有责任。”秦大叔说到此处,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懊悔:“那时我光想着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知晓人心险恶浮生百态。说不定历练几年打磨,以后就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但他没有算到何秀才半路就掀了摊子,更想不到这件事的打击对乔溪来说如此巨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跟我说,他心里知道陶音一直待他很好。虽然在何秀才的事上他们吵得厉害,但他心里知道陶音是关心他。” “他还讲过每年陶音都盛情邀请他去家里一起过节,他们那一家都特别喜欢他,尤其宋四婶总想方设法认他当干儿子养。” 秦大叔说着眼眶也红了:“但他又说……正因为那家人太好,他更不敢去。” 一个孤儿,在经历过别人家给予的温暖爱护后,再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房子,又该怎么面对? 陶音对他再好,始终给不了他心中渴望的家,他最终还是要一个人过活。 而何秀才巧言给他编织了一个美梦,让他错以为自己只要跟他去另一个地方过活,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只属于他的家。 乔溪为了他口中的“家”付诸一切,大胆的赌了一把,结果自然是输的惨烈。 秦大叔不知道过去的乔溪为什么决然赴死。 陶音也不知道,村里所有人更不明白。 但乔溪知道。 因为原主把自己对人生的所有期许都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良心上,所以当一切假象戳破,被承载的美梦摔落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乔溪和原主最大的不同。 乔溪也想有个家。但他只相信自己,选择用自己的双手实现。他从不把自己的愿望赌在别人虚无缥缈的承诺上,所以他的梦不会碎。 乔溪抱膝坐在床上静静听秦大叔断断续续说起那些旧事,又想起他高烧梦里见到的幻影。其实他到现在也没分清那就竟是一场幻梦还是真实。但不妨碍在他的心里,另一个“乔溪”的形象越来越具体清晰。 他不再是别人口中“胆小懦弱、腼腆害羞”的小宅男。 他温柔善良,细腻敏感,单纯天真。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有依然投河的决绝。 他和乔溪仿佛是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因时代背景环境性情不同,最终走向结局也不同。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乔溪都会好好活下去,永远不辜负自己。
第71章 秦大叔走后,乔溪一个人坐着发了会呆。 片刻后,沈夷光小心翼翼的端着碗热乎乎的鸽子汤进来。乔溪试着尝了一口,有些惊讶——味道居然还行。 “我担心糟蹋了这么好的鸽子,这才特意跑去仲大娘家求她指点。”沈夷光面上不显,假作云淡风轻:“做饭原来也并不很难。” 跟厨房较劲这么久,终于弄出一顿像样的东西,沈夷光顿觉扬眉吐气。就算再怎么装老成,也藏不住眉眼间迫不及待邀功的得意。 三郎难得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原本心情抑郁的乔溪忍不住笑了:“不错。” 沈夷光看他终于有了笑脸,心里暗自高兴。虽然不懂秦前辈跟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要乔溪能恢复往昔的精神就行。 一碗热汤下肚,乔溪自觉浑身有了力气,脸色似乎也好看不少。然而沈夷光趁机催他多喝几碗,乔溪却摇头说:“我病才好,现在没什么胃口。” 说罢,他又对沈夷光道:“你也别光顾着我,也吃点东西。守了我一夜……你辛苦了。” 沈夷光却不以为意:“这有何辛苦?” 到了这时候,乔溪要是还不懂三郎对他的感情就是傻子,再也不能用“好朋友”、“好兄弟”这样的说辞给自己洗脑。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三郎的,他看得清三郎对他的情谊,却还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乔溪对感情的事向来慎重,他不想稀里糊涂的回应对方,一定要自己彻底想清楚明白,才能决定是不是真的要选择他,否则对三郎是不公平的。 他又问起了岑儿,沈夷光告诉他病中的时候岑儿原本也要陪着照顾,被他送去夫子那里读书,晚些时候就回来了。让他不要操心,好好养病。 而后几天,沈夷光一直陪在床边,从始至终没有问一句那天河边的发生的事,像是根本不关心。 最终还是乔溪憋不住了,琢磨了一会儿好奇发问:“你怎么都不问我?” 沈夷光正拿着锉刀给乔溪修剪长长的指甲,头也不抬道:“问什么?” 他的口气太过寻常,好像真的不懂他在说什么,乔溪一时语塞,半晌才又道:“还能是什么!?就是我……你就一点不好奇吗?” 那天他和陶音之间的争吵,任何有脑子的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他不信三郎真是傻子。 沈夷光没有回答,仍然认真的做自己的事。。 直到乔溪每根手指的指甲被打磨的光滑圆润,这才心满意足放开他的手,又替他把被子盖好,忽然又说:“不需要问。” “我只知道当初是你救了我,而我清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你,这就够了。” 这句话同时也猛地点醒了乔溪。 桃叶村来来回回那么多人,他们或多或少都和原主有关,又因为原主的缘故才对他好,甚至原本不熟的珍娘也是隔了一个何秀才才与他结识。 某种意义上,他可以说是“继承”了原主的一切,沿着他本来的路继续向前走。 唯独三郎是不一样的。 因为三郎和他一样都是半路来到桃叶村,他与这里、包括石清镇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关系——也是唯一一个不因为原主而对他好的人。 “我不管你之前是哪里来的,又是什么身份。”沈夷光抬手抚摸着他的脸,眼中露出一丝柔情,他说:“那些我根本不关心。” “如果你想告诉我真相,我自然愿意听。但如果不愿意说,我就继续当个又聋又瞎的傻子。” 乔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难道你也早看出来了?” “错了。我又没有火眼金睛,哪里看得出来?”沈夷光说着凑上去在他的眼睛上珍而重之轻轻一吻,又道:“是猜出来的。” 乔溪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原来破绽那么多。陶音他们就算了,毕竟确实和原主很熟,瞒不过只能说他演技不专业。 但三郎根本没见过人家,居然能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事实真相,显得他又蠢又好笑。 “我……现在有点乱。”乔溪脑袋昏沉,他把头轻轻放在三郎肩上,斟酌片刻道:“等我想好怎么开口,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好吗?” 三郎待他真挚,乔溪也想回报一二。事已至此,他的那些秘密也没必要再死守着。只是他现在是在提不起精神讲过去的事,还是以后找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慢慢和他说明白。 沈夷光从来都顺着他,点头轻声道:“好。” 接下来的日子乔溪专心养病,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很快又能下地乱跑,看起来像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只有沈夷光知道,乔溪心里某处仍然没有真正释怀。端看他病才好就急着张罗给乔将军翻修新房子,院子明明并不杂乱,却还要一遍遍清扫,又一趟趟把小麦拖出来晒。 他把自己搞得好像有很多事忙,其实就是为了掩盖心里真正的不安。 沈夷光什么都知道,但他没有插手阻止。当年他失去爹娘兄姐,也是如此故意叫自己每天不得空的忙,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痛楚都忘掉。 这天乔溪背着一箩筐新割的猪草回来,没想到走在回家的那条必经之路上又遇到陶音。 陶音连续两场大病,本来一张圆圆肉肉的娃娃脸瘦得快脱相,不复从前圆润可爱,哪有一点马上就要成亲的喜庆。 时隔多日再相见,两人隔了条小沟谁都没说话。 乔溪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垂头背着猪草要走,陶音却忽然叫住了他。 他不敢说自己其实是特意守在这里等他,迟疑半晌小心的问:“你……你病都好了吗?” 乔溪淡淡点头:“嗯。” 陶音往前走了一步,仍然没有迈过那条浅浅的沟,讷讷的说:“我这些天想了很多很多。” “大山哥说我做事总是冲动不计后果,伤人还不自知。不管是你还是他,我都没有好好对待,辜负了他,也辜负了你。” 陶音说着低下头:“我很早就发现你们不一样,只是假装他还在。可你真的太好太好,我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 “乔乔他胆子很小很小,连和我吵架都弱声弱气。又笨的要命,小时候学个爬树都得我手把手教半天,说他两句哭半天。” “而且他做饭真的很难吃,我每次去他家都很怕被毒死……” 陶音说起过去的事,脸上有了笑容,转瞬即逝。 他又说:“但是你不一样。你又聪明又能干,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什么事都难不倒你,连狗都养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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