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更为年轻时,和阮黎还算是交好,两人虽然年龄不相仿,但却一见如故,很是相谈甚欢。 那时候阮黎刚从青腾集团董事长退下位来,将阮家全权交给他唯一的儿子阮长青打理。 阮黎一生忙于事业,年轻时疏忽家庭,妻子在他三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 之后他也没有再娶,近乎弥补似的独自抚养着阮长青长大,可能是父子俩之间的惺惺相惜,父子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后来,阮长青与京城有名的才女宋代曼相识,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几年后,阮羡出生。 阮黎更是喜爱他这个孙子,甚至还专门退休,花时间带这个小孙子到处游玩。 那时候的小阮羡还是个很乖巧白嫩的小男孩,见到长辈会叫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阮黎更是逢人就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 子车方是在阮羡十一岁的时候见到他的。 他记得那天阳光很明媚,阮黎带着他这个长得像小汤圆的小孙子来到他的后院。 那时,他的后院聚集了不少像阮黎这个年纪的人,而小阮羡在这群年纪过百的爷爷中,就好像初春刚冒芽的嫩笋,不仅从来不露怯,还嘴乖人甜的很是招人喜欢。 子车方是不太喜欢小孩的,可是小阮羡在爷爷和其他爷爷聊天时,总爱凑在他身边,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的画。 问他画的是什么呀?为什么总是画梅花和荷花呢?他喜欢小兔子和小熊,可不可以画一个小熊送给他。 子车方一开始是不理的,可小阮羡却主动给他磨墨,他一开始怕这小孩磨不好,还呵斥了他一顿。 可小阮羡把磨好的墨递给他,分明比他家里的专门磨墨的佣人还要磨的好。 他一时表情有些挂不住,可小阮羡凑过来,甜甜的对他笑:“子叔叔,可以送我一副小熊画吗?” 那是子车方画了这么多年国画以来,第一次在一张万元宣纸上画了一只毛绒绒小熊。 小阮羡抱着小熊,很是高兴。 可过了会,他又沮丧道:“子叔叔,一只小熊太孤零零了。” “能不能给小熊画上熊妈妈,熊爸爸,还有熊爷爷。” 子车方根本不会哄小孩,更不擅长哄小孩子,可耐不住小阮羡死磨硬泡。 最后他不仅画了熊熊一家人,还给小熊画了用巧克力堆砌而成的小房子,还有长满糖果的树…… 小阮羡抱着画,笑得又满足又开心。 那天太阳好大,后院的风也很大,小阮羡似乎眼睛有些不舒服,他不停拼命眨眼,黑溜溜的眼睛红通通的。 子车方还以为这孩子是收到一副画感动到哭了。 可小阮羡却突然用小手揉了揉眼睛,一个透明的黑色不明物从他眼睛里滑落。 子车方再抬眸一看,只见小阮羡一只眼睛黑,另外一只眼睛是蓝色的。 小阮羡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依旧用小手抱着画,笑得很是开心。 直到他注意到子车方的眼神,还有掉落在地上的黑色美瞳,他稚嫩的小脸上突然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他捂住蓝色的那只眼睛,捡起已经干裂的美瞳,抱着画冲出了凉亭。 阮黎当时正和其他友人谈天说地,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子车方一时无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追了出去。 最终,他在后院的一片湖泊前找到了小阮羡。 小阮羡蹲在湖边,画被他小心翼翼放在远处的花坛上,担心被风吹走,他用干净的石子压住。 子车方不敢走近,只看见小阮羡脊背抖动,从侧脸能看见,他宝蓝色的眼睛有泪水滑落。 这小孩哭的伤心极了,手心上有一窝浅浅的水,里面放着黑色的美瞳,他近乎于虔诚的注视着。 子车方实在搞不懂,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眼睛里会戴美瞳。 他尝试走近一步,可小阮羡很警惕,他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转过身,不让子车方看他。 子车方无奈道:“你哭什么?” 小阮羡不说话,撇着嘴看着手心里的还没变软的美瞳,又伸出另一只手戳一戳,似乎想把他粘在手指上。 子车方看出了他的意图,他走过去,冷声道:“你是想重新戴回去吗?可你知道这水里有多少微生物吗?就算你戴回去,眼睛也会感染,到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只要他凑近。 小阮羡就害怕的用手捂住蓝色的眼睛。 小阮羡有一会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怯生生道:“或许瞎了比较好。” “你说什么?”子车方很是不解,语气染上怒意,“你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小朋友天生失明,他们多想有一双能看清这世界的眼睛吗?” 小阮羡却努了努鼻子道:“可是妈妈说了,蓝色眼睛的小孩是怪物,要是爸爸看见了,还有爷爷和其他人看见了,是不会喜欢我的。” 子车方愣在原地。 在他的印象里,宋代曼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有这种极端的教育方式? 他蹲下身,去看小阮羡被捂住的那只蓝色眼睛。 他放轻语调,第一次哄小孩,“可是蓝色很好看,是大海的眼神,有蓝色眼睛的小孩,都是被上帝特别眷顾过的。” 小阮羡却摇了摇头,很是固执道:“爸爸不会喜欢的,爸爸要是知道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就会把我丢掉。” 子车方愈发纳闷了。 阮长青和宋代曼可是京城有名的模范夫妻,为什么会这么教小孩? 他继续耐心道:“不会的,你爸爸他不是那样的人。” 小阮羡却低着头,浓密的睫毛搭在眼下,“会的,妈妈不会骗我,爸爸不喜欢有缺陷的小孩。” 小阮羡依旧用手捂着蓝色眼睛,不停的流泪,另一只小手戳着早已经感染过度的黑色美瞳,无论子车方怎么劝阻,他依然固执的要把美瞳戴回去。 他甚至还请求子车方不要把他眼睛是蓝色的事告诉任何人,那可怜的模样,饶是子车方自认心如磐石,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让佣人去紧急买了一副新的黑色美瞳,把小阮羡带去了卧室,看着小阮羡十分熟练的将黑色美瞳戴进眼睛里。 漂亮的宝蓝色眼睛变成了平平无奇的黑色,他开心的在原地蹦了一下。 那么的天真和可爱。 可子车方的心一时堵的慌,十分难受。 看来豪门秘辛果真是豪门秘辛,大部分光鲜亮丽的有钱人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那时候,他和小阮羡有了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小阮羡每次跟阮黎来他家,都会去找他黏着他玩。 跟他讲许多事,比如他在学校里考了第一名,爸爸妈妈很开心,说明天要带他去儿童餐厅吃土豆泥。 可是第二天小阮羡又说。 妈妈说儿童餐厅太幼稚了,爸爸说小孩子不能总想着玩,他们给我报了新的奥数班,虽然很难,但这是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依然很开心。 之后,阮黎发现小阮羡有很严重的读写障碍,其实小阮羡自己也能意识到,可他却骗人说他读写都没问题,是子车方自己误会了。 直到又一次,他在小阮羡身上看见伤痕,那是被尖锐的指甲掐伤的痕迹。 那一次,子车方是真的气愤了,他很想抓着阮黎的衣领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如果不能好好养,那就别生! 可小阮羡拉着他的衣角,求他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要告诉爷爷,他不想让爷爷担心。 在子车方逼问下,小阮羡才如实告知,原来是因为阮长青知道了小阮羡的异瞳,还有小阮羡有很严重的读写障碍。 所以他要和宋代曼离婚,想跟别的女人重新生一个小孩。 小阮羡很愧疚。 他哭着说恨爸爸,说要是妈妈生出来的不是他就好了。 子车方问,“那你恨妈妈吗?” 小阮羡沉默了。 可过了会,他又说,有时候妈妈打他打得痛,他确实很恨妈妈。 可是妈妈总会抱着他哭,对他说对不起。 那时候,他就不恨妈妈了。 那是子车方第一次发觉,原来书里说的没错,小孩子果真是很纯粹善良的生物。 他曾劝说小阮羡离开自己的父母,甚至动过想收养小阮羡的心思,可小阮羡却都会很礼貌而又很清醒的拒绝。 最后一次见到小阮羡,也是初春。 去年他曾让佣人在后院种了一大片甘蔗,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甘蔗的轻香飘在空气中,绿油油的叶片很是好看。 那时候,小阮羡十三岁了,他的读写障碍莫名痊愈了。 阮黎似乎也能察觉自己儿子的婚姻出现问题,可他没办法干涉,只是肉眼可见的在衰老。 子车方亲自下地砍了一棵甘蔗,和阮黎一起削了皮给小阮羡吃。 小阮羡咬着甘蔗,笑着说真甜。 可子车方看见,小阮羡偷偷藏了几根甘蔗在书包里。 他记得小阮羡说过,宋代曼爱吃甜食。 直到三年后,宋代曼在家自杀,他就再也没见过小阮羡了。 …… 季雨眠独自坐在后院等待,虽然子车方表面好像很不欢迎他们,却还是吩咐家里的保姆给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吃完饭菜后,子车方就和阮羡两人去了书房,两人在里面聊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染上淡淡的暖橙色,阮羡才从书房里走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副包装精美裱起来的画作,季雨眠连忙替他接过去,正是那副很著名的墨荷图。 子车方收下了阮羡买的甘蔗,还假装不在意的看有没有什么标签。 意识到这应该是在路边买的甘蔗后,他放心的收下了。 最后子车方最后送两人出门,神色复杂的看着阮羡,叹了口气。 “小羡……” 但子车方并没有往下多说什么。 阮羡笑着道:“子叔叔,外面的甘蔗都没你种的好吃,你种的又甜又脆,下次我还要来吃。” 子车方脸上的愁云散去,他笑了起来,摆手赶他走,说他早就不种甘蔗了,改种毛桃了,因为甘蔗那东西吃了牙疼。 阮羡笑了笑,“好呀,我最喜欢吃毛桃了,甜甜的,等夏天来了,我就来找子叔叔讨桃子吃。” …… 两天后,阮老爷子的寿宴如期举行,阮家郊外的别墅庄园喜庆热闹,豪车如流的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阮家近几年虽说落寞了不少,但根基还在那,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草坪上。 阮明遇穿着白色礼服,坐在黑白钢琴后,修长的五指在上面飞舞,悠扬的钢琴声流淌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听着让人心旷神怡。 阮老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站在最远处的典礼台上,他身边分别跟着阮长青,还有一个戴着珍珠项链,保养得当的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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