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的任务中,尚情无所谓释放出魔气时,岑秋水的琴弦对准了尚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任务惊动出了魔尊左使,这一回的目标以外,依然有其他高阶魔修埋伏。 以卿良之力,又要保护镇子,又要和复数个近似元婴中后期的魔修对上,就算剑修有越级挑战之能,也力有不逮。 但他宁可负伤。 卿良凭借这段时间算是积累了一点的默契,暗示尚情不要出手,与岑秋水一个近攻、一个援助,倒也配合得宜。 眼看胜利将近,另一道魔气迸发。 为什么?卿良嘴唇颤了颤,问话却变成了:“岑师姐快跑!” 岑秋水的琴在过琴居数一数二,魔修在前,岂会因卿良一句话临阵脱逃。 卿良只得又道:“你不是他对手。”风水轮流转,宋青雨送他的话,又经由他送给岑秋水。 “如此,就该逃吗?” 镇中百姓躲在屋中,偶有人开窗,战战兢兢窥探一眼。 岑秋水不可能放弃他们。 尚情举起双手,一副甘拜下风的样子。 但他身上魔气涌动,岑秋水不敢松懈下来。 卿良照旧向竹笛打出一缕灵力,链接向扶风林生玉峰峰主。 ——他决定与尚情同行后,用竹笛暗号与门主沟通,门主请动观察魔尊动向的化神修士之一生玉峰峰主,可这位峰主与卿良的密语沟通中,永远都是“静观其变”。 眼下,依旧是一无是处的“静观其变”。 卿良不可避免着急起来。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现在不算“变”吗?要死上多少人才叫“变”? 如果自己能再强大一些,强大到不用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仙师是在紧张吗?”尚情打断卿良杂乱的思考,对准他的琴弦寒光熠熠,他全然不放心上,“你又在给谁传消息了吗?” 卿良愣住。 “是这个人吗?” 尚情的指尖有一团氤氲着温暖黄色的灵力。 灵力忽明忽灭,说:“静观其变。” 卿良如坠冰窟。 所有的事,尚情都知道。 尚情笑脸缱绻,红色的长痕有天然的多情:“没死呢,还留了一口气,我是魔修,可没有那么多灵力来伪造消息。何况,我也不想扶风林过早知道有峰主折在我手上,有人来打扰你我,我可不愿意。” 两人同路的第一天,尚情就发现了生玉峰峰主的动向,趁卿良不注意,或者说他压根不用管卿良注不注意,控制住生玉峰峰主,强行侵入神识获取密语记忆。 他清楚卿良每一条传送过来的消息,清楚卿良从未淡去的杀意。 但他每天都似情人般留在卿良身侧,在卿良的谎言中再制造一个谎言。 如今,谎言戳穿,尚情掐灭指尖灵气,竹笛另一头的灵力也自此断绝,生玉峰峰主无声无息死去。 岑秋水发觉不对,食指中指在琴弦上下交错一拧。 “等一……” 卿良的话终究来不及说完。岑秋水松手时,凝聚在琴弦上的灵力如炮弹般击出。 意料之中,没有击中尚情。 尚情随手一划,五弦琴断,玉山倾榻。 喷薄而出的火焰席卷此境,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整个小镇、小镇里的魔修以及岑秋水的尸体,都消失在原地。 卿良与尚情隔火相望。 “你……”言语堵塞在喉咙口。 尚情静静地等卿良说下去。 等得久了,尚情耐性逐渐告罄:“你要指责我?” 你不该被指责吗?卿良又想,我不该被指责吗? 没有考虑师叔的安危,没有及时劝离岑秋水。 以蝼蚁之姿,相信可以亲手解决撼天动地的恶鬼,他怎会有如此可悲的想法? 尚情不在乎他的回答,自顾自道:“没有人打扰你我,或许我可以跟你走更多的路。” 卿良咬牙:“你不暴露魔修身份,岑师姐怎会对付你!” “你说得对。”尚情承认,“但你在担心她,我忍不住就出手了。” 又是忍不住!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魔头歪头浅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仙师不也清楚?” 火光摇曳,拂过卿良鬓发时又尤为温柔。尚情道:“我们还会见面的,这回也请不要忘了我。” 大火熄灭,那个人消失无踪。 后来,两人有数次见面,掺杂着无止境的血。 尚情说着人世间最亲密的话,屠杀卿良最亲近的人。 卿良游荡在化雪的山脚,眼前所见是尸横遍野…… 不,不是眼前。 是记忆。 再过三十年,师弟燕云鸿被指作人肉药引。 再过三十五年,晁颖为保护晁咎,死于双生魔修之手。 再过四十年,柳缘风以身护城失败,身死道消;谢微吟走火入魔屠杀同门,盛南枝为救山庄与他同归于尽…… 数不尽的死亡摊开在他的脑海间。 无来由地让他深信这是未来必然发生的事。 时间前行,总有一日走到他必然的死亡。 渡天雷劫,避无可避。 可是,为什么会清楚这些? 卿良抱住头,靠在巨石上慢慢下滑。 他在做什么? 他忘记了什么? “仙师。”有人在叫他。 “师兄……”是相似的声线,但要年纪小得多。 “仙师。”那个人在笑。 “师兄?”声音交错。 是尚情? 卿良头疼欲裂。 “师兄?卿师兄?听得到吗?” 卿良猛地睁开眼。 自己是何时身陷与过往没有区别的幻境? 他摸出竹笛,平静下来:“何事?” 雪山远去,他站在轮回井外,昏暗中有一轮天上明月。 卿良留意了下岑秋水,此世一切尚未发生。 “啊,师兄。”竹笛放出年幼尚情突然激动的声音,他强自冷静下来,“对不起师兄,您才离开三天,我就来打扰您。” 已经过去三天了啊。 幻境慢条斯理地打造最真实的场景,一步步引他走向精神上的死亡。 卿良道:“无事,你且说。” 倒不如说,这次传音提前解救了他。 “那个……”另一头不好意思起来,“师兄,他们说我灵力暴动,可我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醒来就被关起来了,我不会是打伤谁了吧?” 五灵根的人连感知灵气都难,怎会有那么多灵力造成暴动? 卿良心下怀疑,却道:“我马上就回来,别怕。” “那我等师兄回来。谢谢师兄。” 稚嫩的嗓音里没有上一世的黏腻,卿良眉头舒展,“嗯”了一声。 竹笛掐断通讯。 卿良重新观察起轮回井四周。 与百年前轮回井固阵的记录不同,不光是坐在封印四方的人陷入妄念,留在封印外的守护方也被拉进幻境。 扶风林门主给的明心佩,还有晁咎他们身上各自佩戴的、门派送给他们的灵器明明灭灭,与死魂冤孽抗衡。 夜间寂静,玉制的器物裂出缝隙的声响尤为惊人。 卿良循声望去,谢微吟面色发青,肃秋山庄的护身符灰暗下来。 11 ☪ 灵晔 轮回井色泽暗沉。 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蚀下,早就失去原有的明光琉璃底色。 再加上此刻怨气浮沉,汹涌向北…… 北边正是谢微吟所在方位。 卿良放出的雷灵气暂时阻截怨气流动,他朝谢微吟头顶猛地打进一道灵力。 谢微吟体内已被怨鬼占据部分,若非卿良发现,只怕整个人都被怨鬼吞噬,失去自己的意识。 卿良灵光一现。 掌下的人扭动挣扎,卿良捕捉住灵光的尾巴,一门心思摁住谢微吟。 拽下腰间的明心佩,卿良想着一并拍谢微吟脑袋上,斜里插进来一只手,对准谢微吟头顶哗啦啦浇水。 水里混着明心佩碎屑,没多久,把谢微吟呛到咳醒。 “宋师兄也醒了?”卿良问。 率先到来的是熟悉且必然的冷哼。 “怎么?觉得都不如你?”宋青雨如法炮制,余下的明心佩碎屑混在水流中,给在座的全兜头浇下去。 卿良瞥见宋青雨鞋上的焦屑,想来是他一着急没控制好青雷,直接把他师兄电醒了。 他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但有怎样的师弟就有怎样的师兄,水浇得过多,卿良投到轮回井上的青雷到处乱窜,顿时,平日仙风道骨的门派佼佼者们痛失形象。 卿良默默把雷收回来,换灵晔剑继续钉住试图逃脱的怨气。 晁咎头毛乱炸、龇牙咧嘴:“差点被杀了!我做个梦差点被杀了,醒来又差点被杀了!” 全场唯二着装整洁的扶风林师兄弟成为众矢之的。 晁咎窜出去打架之前,被梳理头发的晁颖拽住。 晁颖单手梳过发丝,炸开的长发回归柔顺,她又用簪子盘起来:“兄长不成器,看不出是二位救了他。我代他向二位道歉。” 她净尘诀施得最快,整理好自己的薄柿色长衣,顺手给兄长套上一个诀。 至少不能让兄长太丢人。 岑秋水皱眉:“不是做梦,是幻境。我猜大家所见都有共通之处,我也在走向一条死路。” 谢微吟还在咳嗽:“不止,我应该是死定了,心脏被捅穿,没有获救的希望。好在咽气前被叫醒。” 难怪他会成为怨鬼的目标。 谢微吟虽长得病歪歪,身子骨不算差,上辈子截至轮回井,卿良还见他一杆长枪舞得生风。 轮回井后,怨气入体,伤了根本,他不得不放下长枪,咳嗽声也成了他的标志。 上一世的卿良同样被拉进死局幻境,将死之时,勉强挽回一丝神智,打破幻境。 他醒来时,晨曦微露,其他七人也基本都回神。轮回井不见异常,他们没把深入幻境的事放在心上,固定好封印便各自分别。 谁都没看出来,谢微吟已经被怨鬼顶替,往后的虚弱分明是怨鬼和这具躯体的灵力冲突造成的。 再后来,所谓的走火入魔,应是怨鬼成功适应了这具躯体,并利用谢微吟的躯体为非作歹。 也就是说,卿良所经历的亲友之死,早在轮回井边就发生了。 此番重生,因果已换。 被置换的死局幻境对卿良来说太漫长,远不到他该死的时候。 他还要经历更多足以击溃他心智的事,然后用杀过人的剑与尚情同归于尽。 上一世的一生不过两百余年,对修士来说还不够长。 而尚情以强势到令人生厌的姿态,插足他近乎一半的生命,堪称卿良最大心魔的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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