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吟一会儿就没了气力,盛南枝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你从小就知道,我比你厉害。因为我会阵法,但你不会。怎么你突然就疯了,突然就不知道了呢?” 谢微吟眸光渐暗,断绝呼吸,至死没与盛南枝说一句话。 属于他的灵力消散后,躲起来的弟子们慢慢走出,在山庄的角落发现已然陨落的二人。 盛南枝身周晕着浅淡一层灵力,魂魄融入元婴,元婴忽然离体,朝无恙河源头飞去。 35 ☪ 决裂 两人同死,但不能共赴轮回。 谢微吟在轮回井就被怨鬼挤占身躯,屠杀肃秋山庄时,怨鬼早已彻底顶替谢微吟。谢微吟的魂魄,不是被怨鬼挤出身体,就是被怨鬼蚕食。 盛南枝更是选择永世驻守无恙河源头,放弃转世投胎。 而她自以为说给谢微吟的话,最终也没传达给谢微吟。 可她以守卫肃秋山庄与肃秋山庄弟子为责,上一世至死守在肃秋山庄以及肃秋山庄应当守卫的无恙河源头。 这一世谢微吟不被怨鬼所控,她在北境原本可以有更鲜活的生命,一朝陨落于河底,又机缘巧合死而复生…… 不,那不是复生,她只是作为阳世之鬼,非生非死,如同与三界断绝联系。 她回不了肃秋山庄,做不了肃秋山庄的大师姐。往后数百上千的光阴岁月,她都将与肃秋山庄无关。 但她和谢微吟都还在。 卿良又这样想。 卿良是个俗人,他所希望的只有“人还在”。 对于梦想、抱负、职责之类崇高的词汇,他和盛南枝他们的观点有很大的区别。 在修真界死伤无数的上一世,他埋下一具又一具尸体,所思所想都是“想再见一面”“想让他们活下去”“想一起活下去”…… 盛南枝不知道自己两种人生,无从对比,也不会告诉卿良到底哪个更好。 她只是很简洁地陈述眼下的事实:“我并非自行成为阳世之鬼,而是萧逢引导的结果,我没有萧逢那种能力。” 萧逢被点了名,还是不说话,快速笑了一下。 盛南枝继续道:“萧逢能够自己生出阴气来改变肉·身,隔绝生气,也抵御怨气侵袭,保证魂魄不受影响地留在体内,从而用人的身体以及鬼的魂魄来达成阳世之鬼的条件。但我需要外界足够的阴气来稳定魂魄。” 固魂钉刺穿魂魄钉入肉·身,不是长久的东西,阳世之鬼需要的是本能。 盛南枝不是以自己的能力化为阳世之鬼,缺乏本能,只能靠外界。 这里的洞窟在闻孽的改造下有大量纯正的阴气,盛南枝在这里能自由行动,但轻易出去,怕也只有魂归地府一条路可走。 盛南枝道:“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话,萧逢可以和我一起去。或许,将来能成为所有阳世之鬼的地盘。” 萧逢点了点头。 卿良问:“还有其他的阳世之鬼?” 盛南枝:“有一就有二。很多东西以前没有,有了以后,就会慢慢变多。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 卿良:“也好,萧逢去向还没问过仙门意见,这个提议报上去,门主他们应该也会让人留意合适的地方。” 谢微吟道:“此事与肃秋山庄联系密切。父亲已传讯于我,四门之主已经决定,这件事暂由肃秋山庄处理。” * 无恙河底的事暂告一段落。 卿良出了河,第一时间收到燕云鸿的消息。 没有往日的咋咋呼呼,燕云鸿平静得吓人。 “师兄,尚铭杀人了。” 尚情措手不及:“尚铭?” “是我看管不严。”燕云鸿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是带教师兄,本该同责。但尚铭所杀之人是昉地军痞,手上人命不少,门主免了重刑,暂时只把尚铭关在自省崖上。但事发在楚地边境,军痞里也有昉地贵族后裔,未免两地冲突,我奉门主之命,拜会昉地国主解释缘由,等事态平息后,再看仙门对我和尚铭的最终惩处。” 卿良皱眉:“我与你同去。” 燕云鸿轻笑一声,却不闻苦涩或无奈:“我若有事,会尽快传讯师尊和师兄你,不必担心我。我这次来找师兄,主要是想让你们和尚铭谈谈。” 竹笛的那一头传来不够明显的叹息,是燕云鸿在有意收敛情绪。 “我也不知道找你们去见他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他说,“尚铭对师兄你的名字,还有小师弟的名字都很敏感。该说是嫉妒吗?不,很明显是嫉妒吧,嫉妒到钻牛角尖了。他要是走不出来,道途也到尽头了。师兄,和小师弟去找他谈谈吧,至少也该再见一面。” 尚铭的心性已经不再适合道途,无论最后刑罚为何,他大概率不能继续留在扶风林。 但燕云鸿说得对,要去见一面。那是尚情小时候舍命也要去救的朋友。 * 扶风林,自省崖。 和竹林遍布的五峰不同,自省崖嶙峋而立,薄薄的山腰让人怀疑能不能禁得住海浪拍击。 卿良从小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回是头一次踏足自省崖。 一进山崖,威压沉沉压下来,略向周围扫视一圈,是篆刻在山石上的符箓在起作用。 符箓是前代青藜峰主留下的,为的就是封锁禁闭弟子的灵力。 卿良无限接近于峰主实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可尚情不一样,他的金丹刚刚成形,完全挡不住这里的威压。越靠近关押弟子的洞窟,威压便逐渐有千钧之重,压得他稍稍弯了腰。 卿良想替他拂去这层威压,转念又想,这也是锻体的一个办法,便按下帮忙的念头,领着尚情进了洞窟。 洞窟内昏暗一片,只有一缕天光从头顶一个小洞泻下。 隔着若隐若现的囚笼,卿良看到洞窟深处的人影。 “尚铭。”卿良叫了一声。 那人影动了动,脱口一句“卿师兄”,所有的惊喜在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 “您又带着他。”尚铭的声音很悠远,在洞窟里有回音。 尚情偷瞥向卿良,微颤的眼珠子里有退缩的意思。 卿良拍了拍他的手,对尚铭道:“他来看看你。” 那人影如静止了一般。 卿良想,自己又说错话了吧。 他该再说些什么吗?可他也不明白该说什么。 平日在关键时刻替他出声的尚情也缄默不言,连呼吸都放轻了。 洞窟里的气氛僵持起来。 “为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伴着回声,在空荡荡的洞窟里吓了卿良一跳。 没想到是尚铭先打破了沉寂。 “您总是因为他才会记得我。”尚铭道,“远山镇也好,扶风林也好,我都不如尚情。” 卿良垂着眼,不去看顽石般的身影。 “我天赋不如他,修为不如他,身份不如他。”黑暗里,嗤笑声越显讽刺,“明明是我先遇到您的。” 卿良不是没脾气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心底些许不满,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先来后到的道理,怎么老把他说的和朝三暮四的人一样。 尚情也沉不住气:“你说我便是了,指责师兄做什么!” 稀微的光线里,模糊捕捉到尚铭眼珠微转。他在看尚情:“你又是凭什么和我说这样的话?一副卿师兄是你一个人的样子,看了让人恶心。” 尚情着急忙慌去瞧卿良。 “被我说中了心事?”尚铭讥诮道,“卿师兄,您选择的师弟可没你想象中那么好,藏了什么样的狼子野心还未可知。” “师兄,我没……” 卿良抬手示意尚情停下。 “我并非因为他好所以选他。”倒不如说尚情有成为恶的可能,他才选择了尚情。卿良咽下后半句,又道,“他是尚情,所以我只会选他。” 纵使被魔尊尚情透露不少内情,尚情仍是心跳加速。 “尚铭,这不是谁先谁后的问题,而是我从远山镇起,就只选择了一个人。” 尚铭嗤道:“您还真是冷漠。” “我不打算骗你。” 他古井无波的态度激怒了尚铭,尚铭扑过来,被若隐若现的灵铁栏杆拦住,伸出手也够不到卿良的衣襟:“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扶风林!你可以放弃我,只带走尚情一个,这样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我活在尚情的阴影下,被所有外门弟子作为尚情的对比!对,我不如尚情,什么都不如,我活该承受这样的嘲笑吗!” 尚情试图隔开尚铭和卿良:“燕师兄对你不好吗?整个外门有多少人能得到峰主亲传弟子的指导?你为何还不满足,为何总盯着卿师兄不放?是他要带你回来的吗?当初离开远山镇的时候,就说好是燕师兄带着你,你不同意大可以说出来!你现在这样说,对得起替你去昉地赔罪的燕师兄吗!” “赔罪?我有何罪?”灵铁栏杆挡不住尚铭阴冷的目光,“那些要夺人性命的狗东西,我杀了又如何!就因为里面有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所以我这样低贱的人杀不得?” “可这就是违背仙门规定!” 两个年轻人双目赤红,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 尚铭连连冷笑:“规定?规定个屁!那群狗东西一听说榕树村有灵宝,满脑子就计划着屠村。你光知道规矩,规矩能拦住他们杀人吗?你不杀了他们,他们就要杀了整个村的人!” 卿良闻言一愣。 榕树村?此番重生,因果变换,竟是让榕树村逃离人祸。他不由得松了半口气。 尚情还在争:“他们仗势欺人,我等仙门弟子就也可以仗着修为欺压普通人吗?你可以叫燕师兄去劝阻,可以教村民保命的办法,可你不该去杀人!” “最好的保命方法只有杀了要害人的东西,你明白吗?别跟我说仙门如何如何,仙门弟子如何如何。我看就是仙门没用,还要端着大善人的架子,才定下这些没有一点用处的规定!” “仙门不问缘由,只要认定一个人为恶,说杀就杀,人间界早就乱套了!” “我可没有不问缘由。我是真的看他们准备去榕树村了。”尚铭无辜道,转眼嘴角一翘,有莫名的邪狞,“你要说他们还没动手?等动手就晚了,一个村的性命,你来背负吗?难道不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一群普通人罢了……” 原是如此。 卿良也曾质疑过仙门规定,如今豁然开朗。 仙门弟子不可残害世人,这和世人善恶无关。 凡人炼气修仙,踏上仙途后,实力与凡俗中人已经不在一个等级上。 用远超世人的能力去杀害世人,容易滋生傲慢。这样的人,看不起世人,看不起生命,觉得生杀予夺都在他的手里,终有一天酿成大祸。 这和仙门弟子不得插手权势纷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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