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尚情注意到他的缄默,叫了一声。 卿良定了定神:“去镇上看吧,看到想吃的就去买了。” 两人进的是萧家村,人不多,男丁更是稀少。走过半个村子,五六户人家飘着白布。 昉地本是国强地大,却摊上沉迷征战的国主,穷兵黩武之下,境内百姓日子并不好过。 而战事中,死人是最常见的,一个村子里同时有几户人家在发丧也属正常。 尚情见白布飘飘,没心思闲逛,反正这附近没有卖东西的铺子,倒不如与师兄直接去晁家。 可才要拉住卿良,有老人家拄着拐杖出屋子,看到有陌生人在,脚步利索了不少:“小后生怎么来了这?” “我来……” “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待着。” 那老人家不由分说就要拿拐赶人,尚情不敢和老人家推搡,只得连连退后,待回了村口,尚情刚想抱怨两句,身着胭脂色长裙的姑娘叫住卿良。 16 ☪ 阳世之鬼 那姑娘眉眼间一股英气,一头长发用与衣裙同色的发带束起,身后背着粗布缠绕的长刀,正是肃秋山庄盛南枝。 她见到卿良就迎过来:“你怎么来这了?前两天宋青雨还说你一天到晚带孩子,带来这儿玩?” 前世盛南枝代替病弱的谢微吟镇守无恙河源头,极少出没在其他地方。直到谢微吟失控,山庄弟子无人能敌,她临时回肃秋山庄击败谢微吟,伤重不治,临死前元婴离体,永驻河畔,自此不入轮回。 这一回谢微吟在轮回井不曾被怨鬼侵蚀,自然不会有病弱的情况,盛南枝不用替代,活跃在肃秋山庄指派的各个任务点。 她与卿良是老相识,说话随意。 卿良也不讲究那么多礼节,只问道:“宋师兄?前两天他在渡元婴雷劫,结束后就下山了?” “我去过琴居帮忙来着,回山庄路上看到劫雷,转道你们扶风林,就看宋青雨被劈得只剩两口气。” 卿良无奈:“宋师兄听了会生气。” 盛南枝笑:“那是。我刚想笑他两句,他就装模作样站起来,腿抖成筛子也不用别人搭一把,倔死他得了。”她耸了耸肩,“不过这下好了,你们扶风林年轻一代都出了两个元婴,我得抓紧,不然肃秋山庄太丢脸了。” 过琴居岑秋水两年前也破丹结婴,四方门派,只剩肃秋山庄年轻一代的最强卡在金丹大圆满。 卿良试图安慰:“你不过半步距离,早晚的事。” 盛南枝摆摆手:“早晚也急不得,把手头的事了结了再说。” 卿良道:“这里出事了?” “是啊,要一起吗?宋青雨说你闲得要死了。” 宋青雨的原话八成是说他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但他不知该如何向宋青雨解释把尚情正常养大就是最大的正业。 而且,他现在闲着是事实。 他答应盛南枝的邀请,把原定去晁家的计划推后,反正罗昀来消息说照寂剑魂碎片还够用。 盛南枝边往目的地走去,边打量两边的白布:“再这么打下去,昉地也该败了。” 卿良道:“大王子是反战派,等他继位,昉地还有生机。” “大王子?”盛南枝嗤了一声,“你消息落伍了,大王子涉嫌谋取王位,已被处决。” “可传闻里大王子宅心仁厚……” “被人陷害了呗。”盛南枝道,“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 自是管不了。 修真界插足王权争斗,屠城百座不过须臾,腥风血雨更盛。俗世还得用俗世的办法自救。 盛南枝又道:“不说这些了。说说接下来要处理的事吧。” 萧家村最近回来了一个“死人”。 征兵带走的途中被邪祟掳掠,仙门弟子也找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隔百日,已在村里宗祠涂上红名。 刚涂上,人回来了。 黑黑瘦瘦,走路僵硬,乍看之下,如行尸走肉。 可两点招子动起来还算灵活,家里人高高兴兴把人接回家中。 被接回来的“死人”不会笑也不会说话,街坊邻居觉着古怪,明里暗里让那户人家提防着点。 但失而复得是天大的喜事,那户人家没把邻居的劝告放在心上。 慢慢的,那户人家出现了真正的死人。 第一个过世的年龄已长,村里人只当寿数到了。 第二个过世的不过垂髫,有人提出不对劲,但小孩发个热受个冻走的,在村里不稀奇。 而后,第三个、第四个…… 从接回“死人”的那户人家,到和那户人家走得近的邻居。 死亡的阴影覆盖在整个萧家村之上,难怪那老人家要赶尚情离开。 “说是找了瞎子师傅看过,情况不妙。没过几天,瞎子师傅也走了。” 盛南枝说完最后一句,停在一间简陋的屋子前。 屋子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破旧,修修补补的墙壁、刚掩盖上缺口的茅草屋顶。 不一样的是,这里很冷。 快入夏的日子,这里却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尚情修为最低,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阴气?”卿良问道。 “嗯。”盛南枝道,“死人的地方自然有阴气,但只要不转为怨气,仙门一般不会去管。谁会想到,原本不该阴气盛的地方聚阴成这样。” 普通阴气,太阳晒晒就能消散。积阴之地,大多会劝人搬离。 历数仙门千年任务,也少见阴气是罪魁祸首的。 卿良踏进院子,鸡鸭死了一地,因为没及时处理,散发出腐臭味。 墙角靠着些做农活的家当,上头有一层厚厚的灰。 内屋的门上,则和院子的门上一样,贴了一道粗劣的符,凑近了闻,是狗血画的。 “那个瞎子师傅做的吧,好歹能拦阴气拦个一时半会。”盛南枝敲门道,“萧逢是吧?可以开门了。放心吧,这次来的人不会受你影响,我保证。” 内屋没有动静。 盛南枝继续喊:“你不开门我们就不走了,在这里待得久,我也不确定我们没事。” 喊话前后矛盾,内屋的门却隙开一条缝,露出一只黑得吓人的瞳孔。 盛南枝友好一笑:“先放我们进去?” 里面的人迟疑了一下,开了门。 很高,很瘦。 不过,大概是在屋子里捂了很久,和盛南枝说的有区别,看起来白白净净。 但这不是重点。灵力上调到双目,卿良看了这人一眼,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但魂魄还在。 不属于活人,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人,像是被生死簿遗忘的、被迫逗留在阴阳夹层中的“阳世之鬼”。 凡是活人,都会死亡。凡是死亡,都能引渡。 活人死亡后,魂魄离体,自动进入轮回体系。对人间留恋过重的,需要仙门干涉送往轮回,这些统称为阴鬼,不能说话不能哭泣,不能在阳间久留。 魂魄身前受尽凌辱、不甘,积累怨气过重,则化为怨鬼,无差别为祸人间,这是仙门主要对付的“鬼”,但制服后也能送交幽冥。 但“阳世之鬼”不能。 在人间界,“阳世之鬼”处于死亡状态,和活人有本质区别。但在下界,“阳世之鬼”没有死亡记录,不能按手续接收。 可这种存在,只是仙门教材里理论上的玩意儿,居然成了现实。 卿良好奇,又看了一眼。 盛南枝则是前后左右围着萧逢打量,把人看得束手束脚。 “说实在的,阴气很好处理。”盛南枝下结论,“但他怎么安置?” 阳世之鬼,不老不死。没人想方设法弄死他们的情况下,他们永远保持现状,放在俗世容易引起忌惮。 放在仙门,可以是可以,但需要考察期,确认对人间界无害,大概能获得自由。 但这些不该是首要问题。 卿良问:“你从哪里回来的?” 萧逢双眼茫然,有口不开。 “等一下!”盛南枝凌空作阵,两个相同的阵法出现在萧逢的头顶和脚下,她做了个合拢的手势,上下阵法往中间移动,合为一体又立马消散,“忘了把阴气消一消,他跟阴鬼算半个亲戚,不会说话很正常。” 屋里温度回暖。 得亏来的是盛南枝,肃秋山庄难得的刀阵双修,简单几笔下去,与其说是消了阴气,不如说阴气全回到萧逢身体里,仿效阳气正常流转后,萧逢愣怔着眼泪决堤。 盛南枝站在萧逢对面,等对方哭完。 “是我害死了爹娘。”过久没有用过的嗓子沙哑难听,“我害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 盛南枝道:“你都还记得?” 萧逢重重点头。 盛南枝:“那你知道怎么害死的吗?” 萧逢泪痕未消,新的一滴又淌过,他慢慢摇了摇头:“我听村子里的人说,是我克死的。我觉得他们说得对,不然为什么我一回来就发生这些事?” “要说原因在你,我不能全部反驳。”盛南枝反手变出一枝花,递给萧逢。 萧逢没想到有人给自己送花,喏喏又不出声了。 “拿着。”盛南枝道。 萧逢抖着手拿过,另一只空余的手被盛南枝抓住。 “姑娘,这这这……” 他这了半天没这出个结论,脸颊到耳朵根烧得通红。 “放心,不是非礼你。” 盛南枝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灵力从她手中传递到萧逢手中,萧逢体内的阴气流动变快,渐渐溢出,萧逢看着手中的花逐渐枯萎,目瞪口呆。 “看到了没?从你身上扩散开来的阴气会让活着的生灵承受不住,这就是克死人的真相。” 萧逢捏紧手里的话,眼泪又一次失控:“那还是我的原因。” “阴气收拢就没事。不过,人不会莫名其妙变成不死不活的……”盛南枝没用“鬼”也没用“人”来结定义,含糊掉结尾后,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吗?” 萧逢沉默了很久:“记得一点。” 所有人都耐心等他说下去。 “我听到有人说我死了,把我扔到荒山里。扔我的人走后,我慢慢醒了过来。那里堆满了死人,我很害怕,就逃了出来。但我不认路,走了很久才回到村里。”萧逢又开始哽咽,“如果我没回来就好了。我不回来,他们都不会死。” 卿良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谁说的你死了?” 萧逢又摇头:“我不知道,我看不清。” 卿良抿了抿嘴,又问:“那你还能回你醒来的地方吗?” 萧逢思索了一阵子:“应该可以。” 盛南枝道:“你能带我们去吗?” 萧逢疑惑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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