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衡更是清楚这其中关窍,陆家与沈家虽多年有所相争,却到底是唇亡齿寒,相克相生才是多年长久之道。 若非如此,他今日便不会费心思将人请来。 可无论沈瑞究竟是因着什么由头突然有所变化,倘若他当真能掀起一片风浪,倒是对自己破局百利而无一害。 他勾起唇角,语调却渗出一股子寒意来:“无论是什么由头,他只要是沈家嫡子便可。” 其余旁的什么都不重要,甚至,生死也是能依靠着谋划周全遮掩过去的。 随便他沈靖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由着他什么品行折腾,只要现下有个用着这副皮囊的人稳稳站着这层身份便可。 陆思衡很清楚,总不会这中都之内只有他发觉出沈靖云同从前不一样,但大家都在极力地漠视。 就算现下的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只要对大局更有助益,原本的沈靖云是生是死,是转世是湮灭都毫不相干。 —— 沈瑞迈下最后一层石阶,春珂已经在马车旁候着了,他身后是威严阔落的陆宅府门,身前是通往沈家的宝马香车。 明明他方从一处出来要去往另一处,明明两处解释门庭大敞,时时欢迎,但却那么分明地将沈瑞隔绝开这一切之外。 这满汴朝之内,大约只有沈瑞自己知道眼前所瞧见的一切,皆不过是万般虚幻,而他是唯一那个格格不入的现实体。 身旁停下一道人影,青色的衣角晃进沈瑞的目光中。 他忽而轻笑起来,恐怕不太成,就算所有的一切都终将消散,他也得亲自向江寻鹤索了命,再死死地握在手里。
第049章 明帝拧着眉心看着面前的奏折, 越看越糟心,最终拿起沾了朱砂的笔在上面批了一个“阅”字,笔锋凌厉可见怒意。 春和见状忙从小侍女手上端了茶盏放到明帝手边道:“陛下硬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折子了, 喝点茶歇歇神吧。” 明帝将折子重重地砸在一旁,怒道:“这些个混账东西整天闻着味儿行事,对江寻鹤颇有微词, 对那几个一并考中的进士倒是大加赞扬。” 他们心中都清楚江寻鹤的作用, 现下便敢借着陆合元的话头兴风作浪,往后怕是连自己身下的位置都得叫他们挨个上来坐坐。 春和不敢妄议朝政, 只能低眉垂眼地默着声侍立在一侧。 好在明帝也并非当真指望着他能说出些什么,不过借故发泄情绪罢了。他心中也清楚,这般行事也不是现下才兴起, 说到底已是百年弊病, 便是想要祛除也并非一日之功。 他微叹了一口气, 端起茶盏, 用茶盖拂去上面浮起的茶叶将要喝,却又忽然将茶盏重新方回桌案上。 春和眼皮一跳, 还以为是茶水出了问题,将要伸手,便听见明帝问道:“江寻鹤出宫了吗?” 春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大约猜出了明帝的意图,他立刻合手道:“江太傅现下还在东宫为殿下和沈公子讲学,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才能结束。” 明帝一挥袖子起身道:“那朕就去看看这在群臣口中都万般不是的太傅,究竟将这学讲得如何。” 春和垂眼应下, 吩咐人去备龙撵, 心中缺默默为沈瑞道了句“惨”, 依着东宫那边的消息,明帝眼下一去, 就能将沈瑞摆在外面的勤学假面给撕碎了。 但他却并没有兴起要派人去传信的南头,在宫里,有时候无谓的好心,便是催命的利器。 —— 沈瑞倚在窗边,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扇洒在他的脸侧脖颈上,白皙的皮肉仿佛镀上一层金光般。 乱花渐欲迷人眼。 萧明锦正巴巴地听着江寻鹤讲学,与秦太傅不同,江寻鹤从不是坐于高堂之人,他远比那些口中说心怀百姓的官员更懂得百姓疾苦。 而萧明锦自从上次随沈瑞外出看了“民生”后,才恍然发觉他从前所见种种,都如披了绸缎华服的腐尸烂肉般,远瞧着是一派兴盛,稍一离近些便是臭不可闻。 而他背了那么多治国策,竟无一例能对应上。 是以,凡江寻鹤说讲牵扯到了古今民生,他都要额外认真些,恨不得瞬息之间便可间整个和谐东西都学进脑子般。 沈瑞冷眼瞧着这一切,不阻止也不鼓励。 萧明锦越心知民生疾苦,才会越有可能帮扶商运,但这所有一切叠加起来,都绝不可成为他信任江寻鹤的催化剂。 江寻鹤最好是在朝堂上逐渐边缘化,逐渐孱弱无依,才好收押在笼子里亵玩。 沈瑞轻轻打了个哈欠,将越发亢奋的沈肆收拢回来,懒散地伸出一只手,使得江寻鹤的话顿了顿看向他。 他拖长了语调问道:“太傅近日可带了帕子?” 萧明锦闻言立刻从衣袍里往出扯,直到扯出一方明黄色的帕子,才邀功似的递到沈瑞面前,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沈瑞。 沈瑞与他对视一眼,萧明锦更好似来了劲似的,饱含期待道:“表哥,孤有帕子。” 沈瑞冷漠地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帕子的一个小角,将其抛了回去。 萧明锦被丢回来的帕子砸了个手足无措,还没来得及卖委屈,便瞧见太傅在神色平静地围观完这一切后,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帕子。 而刚刚还嫌弃万分的表哥,却轻笑着接了过去,将其展开遮盖在眼睛上,肆无忌惮地向后依靠着浅眠。 只剩下迷茫又不忿的萧明锦同对面的江寻鹤默默对视了片刻,最终萧明锦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虽然太傅神色从始至终都好似未有变动,但他敢肯定,若不是表哥将自己的帕子毫不留情地抛回来,他根本都不会掏出来的。 看似弱小妥协,实则根本是一种选择上的逼迫。 表哥所言不虚,此人根本就是心性狡诈,善于伪装。 萧明锦转头看了一眼安心假寐的沈瑞,拳头慢慢握紧,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表哥被这种人哄骗了去。 他!堂堂汴朝储君,要做表哥心中最最亲近之人! “殿下,臣继续讲了?” 江寻鹤手中的戒尺在萧明锦书页上某一处轻轻一点,指着将要讲的片段提醒道。 萧明锦手掌一松,忽然泄气,他现在非但竞争不过,甚至还要受制于人,每天听江寻鹤讲学。 他撅着嘴不甘心应道:“太傅请讲。” 沈瑞合着眼听着这些响动,掩在帕子下的唇角轻轻勾起,下一刻笑容却忽然顿住,今晨起来后便头痛,现下更是变本加厉。 原主是否离魂体弱,死于作妖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倒是的的确确快要死于非命了。 突然肩膀被轻轻戳了一下,屋内的讲学声也停顿了下来,沈瑞忍着头痛懒声道:“殿下,稍微关爱一下病患吧。” 萧明锦没说话,沈瑞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单手掀开遮脸上的帕子,同一脸无奈的春和公公对上了目光。 再稍一侧头,正是叉着腰冷眼盯着他的明帝。 明帝同他对上目光冷哼一声道:“朕送你来睡觉的?” 天地良心,沈瑞已经这般在东宫兴风作浪许久了,这绝对是明帝头一次逮着这个时辰来关心萧明锦的功课。 难得上心一次,谁知就逮了沈瑞一个现行。 沈瑞眨了眨眼,慢慢将帕子取下来,又细致地折叠好。明帝没催他,一副非要瞧瞧他还能扯出什么借口的样子。 “回陛下,臣身子弱,江太傅讲得东西又实在晦涩,臣连字尚且没认全,更别说来学这些文章了。” 他桌案上的书册都是萧明锦的,更别说笔墨纸砚,一概没有。 春和转头偷偷看了眼明帝的神情,将沈瑞指着的那本书册拿起来,双手奉到明帝面前。 明帝眼含警告地看了眼沈瑞,随后翻开书页,大约是因着里面夹了东西,所以一翻就被翻到了那页。 明帝顿时脸阴沉地如萧明锦那写满了墨字的书页一般黑,他当然清楚这书页是萧明锦的,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明锦还为沈瑞操着心呢,冷不丁被瞪了,一脸茫然地来回张望。 只见明帝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小乌龟,作画者堪称力透纸背,至少在场几人没一个不曾瞧清楚的。 小乌龟被画得张牙舞爪,十分俏皮,可明帝一脸被乌龟咬了的痛恨模样,怒视着萧明锦,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 沈瑞舔了舔唇,探出一只手道:“陛下,这画是臣画的。” 他毫不避讳地对上明帝的目光,弯着眼笑道:“臣近几日身子不适,这是褚太医开的食膳,臣想着画下来也方便记些。” 明帝冷笑一声,不愿同他在这事上辩驳,将那纸重新塞回去道:“你进宫听学多日,可曾学会点什么?” 明帝一边说一边拿着那本书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沈瑞头疼的越发地重,他勉强打起精神道:“回陛下,第一篇已经会背半数了。” 他说的第一篇,萧明锦六岁时就能倒背如流了,明帝紧紧地合了合眼,好像不愿瞧见这糟心玩意儿般。 “那你就背来听听。” 沈瑞磕磕绊绊地背了一小段,他顶天算看得次数多了记了一点,现下越仔细想就越头疼。 他抬眼看着即便闭上眼也紧紧皱着眉的明帝,低头轻轻扯了扯江寻鹤的袖子,再一抬头便和明帝对上了目光。 “……” 明帝哼笑一声,嘲讽意味拉满,沈瑞干脆地将手收了回来,坦然道:“后面不会了。” 明帝恨铁不成钢道:“你便不能有点出息?整日不学无术成什么样子。” 沈瑞眼瞧着他仿佛颇为真心关怀般地数落,好像自己若是当真整齐,他夜里还能睡得如同现在般安稳似的。 “你若有你母亲十分之一的才情,朕也不至于这般为你忧心。” “母亲?”沈瑞还不知晓自己的脸色已经是何等的难看,他扯了扯唇角,显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道:“臣与长公主,宿敌一般的命数,陛下竟忘了?” 明帝闻言立刻怒拍了一下桌案,巨大的声响将萧明锦吓得一哆嗦,沈瑞却难得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意来。 明帝几度张嘴却始终美玉将责备的话说出来,萧瑜兰这些年的行事,对外只称是深居简出、一心修禅,可这其间的往来总归是遮掩不住的。 若非如此,明帝也不会纵容沈瑞在中都城内嚣张跋扈这么多年。 萧明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两圈,突然开口道:“父皇,太傅这几日为儿臣讲治国策里的民生、赋税两篇,儿臣有些体悟,想请父皇评鉴。” 僵持的氛围终于被打破,明帝对着沈瑞冷哼一声,算是暂时将事情放过去。 “说说看吧。” 萧明锦不敢托大,挑了一处小的切口来谈,一边说还一边悄悄观察着明帝的神色,直到看见他面色逐渐和缓,才层层递进地往下谈。
167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