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转过身子看向他,他身侧的江寻鹤也一并转过身来,两人肩上披着外面的天光,叫人有些看不清神色,白琢心中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直到听见了沈瑞熟悉的声音才算缓过神来。 “沈陆两家不过是利益之交,我同陆思衡也从来是互相谋算,我心中清楚,他心中也是明白。只有你坐于高台之上,现如今才能说出这般幼稚可笑的话来质问我。你那两句便是回去说与你祖父听,也照旧是寻不到什么支撑的。” 沈瑞实在是同他说累了,若不是而今陆家已经倒戈,他要时时防备着别玩脱了,还真想将白琢一并推入火坑之中去。 他不想在同白琢多说一句,于是侧过头轻声对江寻鹤说道:“走吧,出门前春珰寻了坛好久,而今也应当温好了。” 陆家内的宾客还在维持着那一副假面,只有两人穿过了人群,一步步走出了陆家大门。 * 卧房之中,已经早早摆了香案,此刻将灵位拿进来后便可供奉在那上面去。 管家从前院回来,垂着头轻声道:“沈公子和江太傅已经走了,大约是同白小公子闹了不愉快。” 陆思衡看着那香烛升起的薄烟,语调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并非是因着白琢才走。” 可到底是因着什么,他也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着沈陆两家那点面子上的交情,或许是为了向身侧那人佐证什么,但总归不是为着他来的。 管家抿紧了唇,知晓而今的境遇一般原因归于那该死也的确已经死了的陆昭,另一半的责任便是他自己听信了景王的话。 可而今事情早就已经由不得他来弥补。 “於氏那边派人来说,本应当将於小姐的坟墓迁到陆家祖坟之中,但因着距离实在远些,也不愿再多打扰,便只在祖坟之中修一处衣冠冢便可,待到家主百年之后,可共入棺椁……” 屋中昏暗,燃着的烛火轻轻跃动,将灵位上的名字照得清楚。 “既然已经嫁入陆家,日后只称主母便是。” 管家有些不情愿地应承下,但又开口问道:“那衣冠冢一事……” “祖坟之中修一处空冢便是,另在中都之外寻一处好地界立衣冠冢,月月命人去祭拜。” 陆思衡轻声道:“地方宜高不宜低,叫她能看得到乌州便好……若是有的选,她大约也不愿嫁入陆家。” 管家心中清楚,此事定然要做得小心严密,否则一旦叫於三娘知晓,定然要被解说成截然不同的模样出来——陆家而今已经禁不住震荡了。 他快步出了屋子,又一路到前院去招待满院的宾客,无论心中究竟盘算着什么,在碰着人的时候仍旧摆出一副笑脸来。 只是在对上那些人各有心思的目光时,心中依旧生起好些不甘,但也都只能掩藏在面容之下。 只愿过了今日,陆氏不必再遭受这些无望之灾。 如此,家主才能多些顺遂。
第178章 但事情显然不会像管家预料的那般顺遂。 陆家和於氏结亲的第二天, 各地便传来了寒门学子遭镇压丧命的消息,一时间好不容易平歇下来的油锅短时便好似被撒入了一捧水般折腾起来。 沈钏海倒是清闲,自以为这把火烧不到让他头上去, 干脆到沈瑞院子中来烦人。 “陆家这运势着实是差了些,我就说他们去年祭祀的时候天气不好,瞧瞧而今这不都应验了, 还是我沈家 宗庙更顶用些。” 沈陆两家虽同为世家行列, 但三百六十行中,从来是见不得同行兴盛的, 眼见着沈家暂时无恙,沈钏海也难免幸灾乐祸起来。 他这话中俏皮意思居多,却也算是指着人家鼻子将祖辈扯出来论证了个遍。 沈瑞嫌他烦, 连给他准备的茶都是最下乘的, 巴不得他早些受不住离开。 但大约是这样的把戏用的次数多了, 难为沈钏海为了磨磨甘愿自己拎一壶茶过来, 摆出了一副无赖的姿态。 沈瑞坐在树下地藤椅上,秋意渐浓, 枝叶已经稀疏了不少,日光从空隙中漏下来,难免晃眼。 他半搭着眼吃着小厨房新送过来的糕饼,听见这番话意味不明地乐了一声:“别惦记你那列祖列宗了, 没什么用。”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下颌,语调轻慢:“但凡有个一星半点的效用, 沈家便不至于出了个我这般的。” 可怜沈钏海当真是想要替沈家世世代代的先祖辩驳几分, 但看着沈瑞斜倚在藤椅之上, 坐没个坐像的样子,便觉着嘴边还未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实在是违心。 最终只能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便不能争气些?但凡你争气一点, 我也不至于在同僚面前这般丢人。” 沈瑞嗤笑一声:“这话说出来偏偏别人也就算了,可别把自己也骗了,你若是生出个陆思衡那般的,只怕咱们那位好陛下半夜都得爬起来琢磨怎么灭了沈家。” 沈钏海张了张嘴,愣是没想出半个可以狡辩的字来,最后只是幽幽叹气道:“倒是没想到你既然还有这般藏拙的心思。” 沈瑞灌了一口茶,润了润喉,难得颇为认真地看着他:“别给我戴这种高帽,我是真纨绔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扯出个冠冕堂皇地由头出来,你还真信?” 沈钏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下面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难看了几分,沈瑞略瞧了他一眼不大在意道:“若是心中不痛快便回自己院子里怄气去,免得我瞧见了还心烦。” 沈钏海手都在抖,拭问这中都之内哪家的家主、父亲做的如他这般憋屈的? 但他今天来又不单单是为着喝茶、找不痛快的,便干脆道:“我今日来是另有事情要说。” 沈瑞挪了挪身后的软枕,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露出点轻嘲:“不装了?” 沈钏海咽下这口能把人噎死的气,转而正色道:“你院子里那个,打算怎么办?” 沈瑞下意识看了眼院门,还没等瞧清楚,便听见沈钏海没好气道:“不必看了,他现下还回不来。” 沈瑞也懒得问他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拖住了那漂亮鬼,左右在他问清楚之前吗,还不至于用出些什么污七糟八的手段。 “父亲不是看在眼里,心中亦是早有盘算吗?” “胡闹!” 沈钏海猛地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看过去,又在对上沈瑞目光的时候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日后是要继承沈家家业的,从前我只当你是爱玩便也罢了,可你若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同他厮混,那若是日后无嗣,便是我应允,族中也不会应允的。” 沈瑞哼笑了声,懒散道:“少来,父亲也说了,日后我是要继承沈家家业的,哪个舌头长敢多嘴的,叫人拔了舌头送到外面的庄子上去就是了。” “一个压制不住,那便十个,我且等着看他们有多少胆气。” 那帮宗族里的,平日里也没少指手画脚,暗地里处处拿沈瑞做反面教材,他忍耐得也够久了。 “那可都是你的叔伯长辈……” 沈瑞吹了吹手指上沾着的糕饼渣子,漫不经心道:“是以才要用这般手段,我虽不才,不能给他们养老,但是送终还是做得的。” 他这人姿态懒散惯了,因而便是而今说着这样的话时,听着也好像是故意唬人的玩笑话般。 但沈钏海心中清楚,他说的那些绝不是玩笑,他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那江寻鹤就算再怎么一副好颜色,也是个男子啊,如何堪为沈家主母?” 沈瑞闻言轻轻挑了挑眉,面上终于显出了些笑意来:“父亲也觉着他好看?还真是难得这般有眼光。” 眼见着沈钏海快要被他气冒烟了,才不紧不慢地悠悠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沈家主母是个多招人喜欢的位置似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皇后之位,你且去问问中都内的姑娘小姐们,哪个愿意嫁给我这么个东西。” 他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将自己的脸向前凑了凑,为的叫沈钏海看得更清楚些。 其实他这副脸孔即便是在中都这般地界,也是要叫人称赞地好颜色,但一旦加上了他那些个不成体统的名号,就觉着这张脸也就那么回事了。 沈钏海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气急了也只能愤愤道:“我恨不得再生一个,将你逐出府去!” 沈瑞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目光打量了他一下,嗤笑道:“父亲也实在不必装作多疼爱似的模样出来,这么多年,沈家嫡系独我这么一个,我猜也是当年同皇室说好的条件之一吧。” “府中的姨娘多到我甚至叫不出名字来,远远地被塞在西苑,怎么就能这般巧合,这么多年来就无一人有所出,父亲真觉着这东西天衣无缝吗?” 他看着沈钏海面上变换的神色,忽而觉着颇为无趣,倒也收了面上那点唬人的神色来,又重新躺回了那藤椅之上,合着眼懒得说话。 沈钏海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一步上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忽而道:“其实你母亲是有苦衷的……” “嗯,我也有苦衷,所以告诉那些个爱嚼舌根的,再让我听见了,就拔了舌头卖为奴籍。” 沈钏海实在是受不得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怒道:“沈家怎么会养出个你这般的混账!” “的确,没有你的授意,他们怎么敢呢?” 沈瑞忽而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越不管沈钏海听见这话心中会有多震惊,只是淡淡道:“从前的事我而今也懒得同你掰扯,只是你藏在外面的那些个私生子可千万藏好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别到我面前来碍眼。” 他略睁了睁眼看着彻底愣在原地的沈钏海,语调嘲讽:“父亲不妨猜猜,这些个籍贯都不清不楚的,在中都内有多少法子叫他们彻底消失?” “所以你那心思还是收一收吧。” 沈瑞说罢,便好似彻底失去了兴趣般合上了眼,他话说得狠,但心中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沈钏海那点安排虽然隐秘,但也不是全然发觉不到,只是他实在是懒得去管罢了。 而今想要拿那些个私生子来同他相争,叫沈钏海白白看热闹,却也是不能够。 沈家库房中那么些个好玩意儿,他还没想好要如何挂在那漂亮鬼身上呢。 看着沈钏海气冲冲地走了,守在院门外的春珰垂下了眼,假装没看到那有些慌乱的脚步。 她轻声快步地走进去,对藤椅上的沈瑞说道:“公子,景王反了。” 沈瑞缓缓睁开眼,看着头上稀疏的枝木忽而开口道:“也算意料之中了,叫人盯着,消息一刻钟一传,沈家兴衰,你我身家尽在此次了。” 比起沈瑞,明帝的消息要知道得更早些。 消息一传进宫中,便惊起了好一阵慌乱,更别提明帝当场吐血,朝中一时之间群龙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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