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伫立在这好多年,表面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连名字都看不太清了。 梁山月的父亲生前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死后确实挺凄惨的。 他们很快对木牌丧失兴趣,开始各自分工,梁山月支帐篷,晏云清架炊具。 待到夜幕完全降临,一个结实的帐篷伫立在平台中央,前面架着各种用具,梁山月和晏云清一人坐着一个小折叠凳,开始烹饪食材。 晏云清还是不能吃油腻荤腥,于是他们选择煮面。梁山月先是点燃木柴,接着将提前熬好的骨头汤倒进锅里,待到沸腾,开始在里面下玉米,胡萝卜等蔬菜以及少许肉食,接着开始下面。 勾人的香味在小平台上飘荡,不多时,热腾腾的面就煮好了。 两人各自盛了一大碗,晏云清喝下一口香味浓郁的汤,只觉得热度从胃暖到身体各处,在寒风阵阵的山顶上也不觉寒冷。 他抬头往上望,果真如梁山月所说,山里的夜空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澄澈。一轮冷白的明月挂在天上,四周都是闪闪发亮的星星,他举起手机想要拍照,屏幕里的景色却远远比不上亲眼所见。 一边吃着饭,他们一边聊天,话题很跳跃,随心所欲。 聊着聊着,晏云清提到了梁山月的母亲。 “你爸爸不是个好人,那你妈妈呢?”他问,“她走了之后,你有试图找过她吗?” 这个话题触碰到了梁山月的禁忌,他沉默了好久,就在晏云清考虑要不要跳过话题的时刻,他开口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找她。” 他转头看向晏云清,“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梁山月笑了下,有些为难道:“要从哪里开始呢?嗯……先说背景吧。” “我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你知道了。他游手好闲,到了年纪也找不着愿意结婚的人,于是硬是凑了彩礼,娶了我妈。” 晏云清睁大眼睛。 “他们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我爸娶她,就是为了生儿子。 “但我妈生不出来,他没办法,就故技重施,四处筹钱,求人,把我买回来了。” 梁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对,我是被拐来的孩子,他们都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第35章 安眠曲 那男人想要孩子纯粹是为了延续血脉,他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男孩,便只能出此下策。这件事在这个小村庄内不算秘密,只是其他人不公开说,保存对方脸面罢了。 买孩子的费用让他们几乎倾家荡产。孩子虽然是男人费劲千方百计买来的,他却并没有多珍惜。因为孩子大大降低了他的生活品质,让他连烟都没法抽,男人不喜欢他,直接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扔给了妻子。 就这样,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被迫成为了一对母子。 “在成为‘母亲’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梁山月眼神放空,“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为更好的未来努力,她却被困在了这里。” “听起来……”晏云清说,“你并不怨恨她?” “……”梁山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停顿了许久,接着说下去。 他的“母亲”叫梁小婷,小学肆业。她家有好几个孩子,供不起她上学。小学只读了三年不到,堪堪会识字,她就辍学了。 小孩被买回去之后一直没取名。那男人大字不识,总说要找人给儿子取个能赚大钱的名字,但又不舍得花钱,到了小孩三岁时,还是没名字。 在那之后的某天,梁小婷照例忙完农事,牵着小孩的手,披星戴月地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夜色已深,四周群山环绕,黑乎乎一片,最亮的便是天空上静谧的月亮。 梁小婷没什么文化,小学学的那点东西也在这些年的磋磨下所剩无几,但她仍然记得,在她学过的寥寥几首古诗中,山是美的,月也是美的。就像这小村,明明像个看不见未来的魔窟,往上看,景色却那么漂亮。 于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小孩的名字定下了,就叫梁山月。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梁山月说,“那男人经常打我们,每一次,她都会把我环抱起来,严严实实地护住我。她轻声叫我的名字,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保护了我好多年。后来又一次,那个男人喝了酒,下手没有分寸,她伤得很重,已经喊不出我的名字了。我很害怕,但我更不想让她死,于是我钻出了她的怀抱,反过来保护她。 “他拿残缺的木板打我,很痛,我闻到了自己的血。” 那男人最终没有下狠手。因为他认出了梁山月。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男孩,意义比妻子更大,梁山月不能死。 那一次之后,梁小婷伤得很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但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被男人拿走挥霍了,梁山月跪着求他,男人也不让他们花钱去看医生。 她躺了好几个月,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的人生迎来了转折。 那时是夏季,多雨,山里发生了泥石流,一行人来到小村,请求村长收留他们。梁山月当时在照顾梁小婷,事情是奶奶和徐时景跟他转述的。 据徐时景所说,来的人衣着光鲜亮丽,自述是进山取景,准备拍电影的。他们本来要去另一处山村,中途却遇到了泥石流,道路被阻,只得临时改变路线,找寻能暂时留居的处所,最终寻到了这里。 为首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性格干练,颇有几分严肃,与村长进行了一场交谈后,一行人暂时住下了。 当时,徐时景跟他说:“你要不要试着去求一求那个大姐姐?她不是村里人,又有很多帮手,不会怕你爸爸的。” 徐时景说着,眼中浮现出几分希冀,“说不定,说不定她心善,会带你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呢?” 梁山月没有那么异想天开,但听进去了他的建议。梁小婷的身体越来越差,时间不等人,只要有可能救她,他就会去试试。 她保护了他好多好多次,他也想保护她。 于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梁山月趁着男人熟睡,从房子里偷偷溜出去,找到了严肃女人的住所。 他敲响了女人的门,跪着求她救自己的母亲。 半夜被惊醒的女人满脸都是郁气,但在听到他的述说之后,她的表情逐渐被好奇充满。 梁山月跪了许久,姿态低如尘埃,等了半晌,终于听到她缓声答应。 “可以。”女人慢慢勾起唇角,“但我有一个要求——听你刚才的话,你的身世,似乎挺奇特?” 她的要求简单到不可思议——让梁山月完完整整地跟她述说这些年的生活,仅此而已。 路还被堵着,索性女人的团队中有医生,也有基本的应急药品。梁小婷的情况逐渐好转,而梁山月用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将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了。 听完之后,女人幽幽叹气,道了几句可怜,便对他说:“我想将你的故事写成剧本,你愿意吗?” 那时尚小的梁山月看着她,已经懂得以物易物,“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他一字一顿,“带我们走。” “那不行。”女人笑了,“我可不想惹麻烦,最多……最多只能带走一个人。” 梁山月有些失望,却没说什么。徐时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笑着恭喜他。 听到他的话,梁山月只是冷漠道:“我不会走。” 如果只能一个人走,那不如都别走……他不想和妈妈分开。 梁小婷的病痊愈了,她又开始下地工作。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又或许是怕梁小婷真的被他打死了,男人的行为也收敛许多。 又过了一段时日,某天早上,梁小婷将他带到田中,趁着四下无人,让他将男人的钱偷出来。 “我去找了那个救我的人。”梁小婷双手紧紧抓着梁山月的肩头,捏得他隐隐作痛,“她之前同意带你走,对吧?” 她深吸一口气,“我去求了她,她愿意带我们一起走,小月,你帮我把你爸爸的钱——不,是我的钱——拿出来,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真的吗? 梁山月看着她激动得有些扭曲的脸,静默几秒,最终没有把问题问出口,而是点头答应下来。 徐时景昨天就跟他说过了,路今天晚上就能通,也就是说,那群借住的人今晚就会离开。 男人不在房中,他白天总喜欢出去乱逛,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聊天抽烟,消磨时间。梁山月翻找了一会,翻出了他藏着的钱。 将东西都恢复原位之后,他将钱交给了梁小婷。 “妈妈。”他看着眼前憔悴的女人,“你真的会带我走吗?” “当然!”女人笑着,明明未到中年,头发却已经白了几根,脸上的皱纹也深。她的脊背佝偻,因为常年的劳作而直不起腰,整个人都很瘦,颜色黯淡的衣服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那天晚上,他和梁小婷睡在一起。妈妈抱着他,很温暖,还轻声给他哼着安眠曲。 “快睡吧,”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到了时间,我就带你走。” 梁山月没说话,只是更深地讲自己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那一天半夜,夜风很冷,梁小婷悄无声息地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木门吱呀一声,她走了。 没有叫他。 梁山月其实并没有睡着,当冰凉重新侵蚀他,他就知道,妈妈走了。 他躲在被窝里,蜷缩起来,哭着逼自己睡觉。 “……为什么不叫住她呢?”晏云清哀伤地望着他,“她跑了,那男的会怎么对你……” 气氛有些沉重,梁山月似乎想对晏云清笑一笑,但失败了。他轻轻摇头,“只有一个人能离开,如果她想走,我……不想阻止她。” 晏云清定定地看他,看了好久,苦笑一声,“我还真是看不懂你。” 那么小就具有奉献精神,心甘情愿将逃脱的机会送给别人,他难道就完全没想过,自己被发现之后会面临多恐怖的地狱吗? 男人不是傻子,他不过多久就会发现妻子跑了,钱也不翼而飞,不用多思考,他必然会将怒火一股脑倾泻给梁山月。 奶奶曾经说过,他有一次几乎被他父亲打死,应该就是那次了吧。 晏云清有些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他已经猜到之后的事情,便轻声道:“别说了。” 梁山月便没再说话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收拾一下,睡觉吧。”晏云清出声结束了这次闲聊,率先动身收拾东西。 为了减轻负担,他们只带了一顶帐篷,两个成年男人身高腿长,躺进去之后,帐篷内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外面只有细微的风声,帐篷两侧有透明塑料窗,星空清晰可见,两个人规规矩矩地正躺着,晏云清抱怨道:“还是大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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