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又是垂下头不敢去看白邵雪:“您,您莫非,早就知道我,我要来……您,是不是怨恨我,来得太晚……” 来者正是在战场中和敌人一起跌落深沟的飞羽。 当初实在是太乱太乱了,不仅白邵雪突发意外,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庄瑟去办。而庄瑟也没有忘记飞羽,战后派出去很多人寻找,但都是一无所获,属实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遥看着那十分深邃的沟壑,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乐观的认为飞羽还活在人世。 后来等白邵雪恢复记忆后,庄瑟说起每每叹息,那种愧疚和痛恨是无论如何都消磨不掉的。 所以白邵雪也没有想到飞羽还活着,更不会想到飞羽会出现在皇宫之中,出现在这种时间。 白邵雪轻声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来?又怎么会怪你?” “根本没有一个可以怪罪的对象吧……到底是怪沈系,还是怪自己,又或者是怪老天呢?”白邵雪缓缓摇头:“我想了好长时间,怎么都没有办法想明白。” 他说到这里,又是伸手戳了戳飞羽,让他抬头看自己:“一种药或许在同一个人身上不能有第二次效用……他想让我忘记一切,可惜,事与愿违。” 白邵雪说:“我也……事与愿违。” 飞羽怔松听着,下意识道:“什么?” “我以为那是一碗毒药。”白邵雪抿了抿唇角,仿佛是笑了:“我本以为,沈系终于是厌烦了我,赐我一碗毒药让我死了得了。可谁知呢,居然只是个什么失忆失明的药物……” “哎,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明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飞羽的确没有太清楚其中内情,可从白邵雪短暂的几句话之间,好像听到了无数的苦楚、遗憾和不甘。而且,他也在这个时候震惊发现,在自己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已然变成了绝对的废人。 而将军呢? 一身尸骨都没有人收!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啊……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他一双眼睛顿时成了血红,牙齿和牙齿之间都磕出来响声:“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可他转眼看见自己的匕首,竟然还被白邵雪拿在手中,又是心头一空,下一刻不由自主落了泪。他青筋毕露,痛苦至极:“我,我摔下深沟,也以为自己肯定没救……可没想到,只是重伤。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救下。” “那老者是隐居山林的高人,把我救回去之后我才知道……他已然救了很多很多人,那些人都是因为战争失去一切的可怜孩童……唯我一个,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军人。” “重伤难医,我根本走不出深山,重疾更是来取往复,让我苦不堪言……老者同我说,若是寻常军人,他大抵是不会出手相救了……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我是大将军的兵!” “大将军一路上庇佑了多少难民,无形帮助了多少苦命人?”飞羽泣不成声:“那老者说,现如今在我眼前的孩子,大多都受到过将军的关心……将军不能随便动用军用辎重,可又心疼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便是动了自己的银钱,让人买给难民解决困难……” “这些事情,有的时候还是我去办的……” “您以为我的命如何得以拯救?还不是,还不是因为受了大将军的庇护!”飞羽整个人都好似凌乱起来,他想要去夺下白邵雪手中的匕首:“大将军去了,还那般的耻辱!都是因为我好得太晚,来得太晚!侯爷,您把匕首给我,我去杀了他……杀了狗皇帝……我再带您走……” 可白邵雪却淡淡说道:“你要杀他?” “你怎么杀他?我连自尽都做不到。” “飞羽,你若是去了,便是螳臂当车。不仅不能给庄瑟报仇,更是不能解救任何人,更不能,解救你自己。” 白邵雪这么说着,利刃仍旧是对着自己。 “若是庄瑟还在,他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以为,什么是‘飞羽’?”他久久都没能再点燃自己的心,此刻却在说到“飞羽”两个字的时候,眼前浮现出来庄瑟的面孔。 他看见庄瑟的笑,庄瑟的哭,庄瑟的任何一面。 好想他,好想他啊! 胸口痛到不能呼吸了。 本想着当真骗过沈系,再寻得一个求死的机会。可没想到,提前一步到来的,竟是飞羽。 谁能想到呢?在看到匕首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是无比的欢喜,无比的激动。 终于,终于能解脱了是不是? 白邵雪已经不想再流泪,他更想赶紧去见到庄瑟。 突然,眼前的庄瑟眨了眨眼,本是凝固的表情生动了起来。 白邵雪怔怔的看着,呢喃道:“小庄……” “飞羽,就是自由啊……”他已经分不清再和谁对话,他没有哭,他只是在笑:“飞羽,是自由呐!” “我只是想要去找小庄,我只是想要自由。” “飞羽,你就成全我。” “等我走了,你也离开吧。” “如果你被赋予自由的希望,不如真的还给自己自由。” “谁都不曾怪你,你也不用怨恨……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
第一百零三章 拨云 深夜之中,交泰殿中两人的交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具体当真说了些什么,也化作夜空之中的风,再也消失不见。 可这样的事情,到底不可能瞒得住。 不过是在第二日的一早,已经完全放松警惕,对白邵雪不再有任何怀疑的顺和推开了交泰殿的殿门。白邵雪无论有没有失忆,总是对旁人贴身伺候他十分排斥,一开始沈度还不愿顺着他来,可后来,还是遂了他的愿。 顺和没有想到,本以为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却是让所有人命运发生改变的一天。 当顺和绕过屏风,来到后殿,看到塌上的人影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入眼,竟是一大片的红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之后落在罗绢锦绣之上,将华贵的床榻全部染上了血色。如此恐怖的一幕,可倒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却是带着微笑,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顺和在愣怔之后,到底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尖叫之中又有哀嚎,也不知到底是对谁的哀悼。他失心疯了一样的瘫坐在地上喊叫,眼睛死死盯着那人,想从那人身上找到任何一点是被他杀的迹象。 可并没有。 这种神态,这种动作,只有一个答案。 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淳王,是自尽的。 但他……又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明明不会让匕首出现在交泰殿的!整个交泰殿就算是茶盏,都要收拾好端出去,绝不会放在交泰殿!! 那精致漂亮的匕首深深插进他的胸口,将整个刀刃都没了进去,可见淳王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告别人世。 顺和大喊大叫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到底来了什么人。他一边叫一边流泪,好像是同样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这样的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此地久留。而他果然也被后面来的人硬生生捂住嘴拖了下去。偏偏他手脚动也不动,仿佛早已失去了生机。 交泰殿中,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融进地里。他们害怕极了。那个趔趄了一步的皇帝,那个怔怔跪在塌前的皇帝,那个发出绝望笑声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定然可以在瞬息之间要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同时,皇帝还在大声质问着根本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他晃着一具尸体质问,质问为什么这么做,质问又是谁给的匕首……如此多的问题,一具尸体如何可以回答? 这样的质问竟是持续了一个白日,日暮落下之后,皇帝抱紧的身体更加灰败。便是权力通天、天下无人能敌的皇帝,也不能救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一阵死寂过后,皇帝终于将淳王的身体放了回去。然后,他就在一方小桌上发现了淳王的绝笔。 沈度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打开那薄薄的纸张看清上面呈现的文字。 白邵雪的绝笔居然如此的简单,他看不出来怨恨,看不出来咒骂。 他只看到白邵雪用最轻松的语气,最简洁的话语对他说:“阿系,放过所有人吧,对不起,我回家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根本没有失忆,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么? 沈度的眼睛都凝固在那最后的一句话中,他寻常梳着光洁的头发如今都垂在耳边,显得颓废极了。可他毫不在乎,只是一遍一遍的念着白邵雪最后留下的这句话。 你回家了,你真的回家了么阿雪? 然后呢,你又抛下我一个人。 你让我怎么办? 狠戾的帝王第一次顾不得周围那样多的人,将那封信抱在怀中,哀声大哭起来。 …… 原来,死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既不会太过痛苦,也不会太过轻松,倒是让人憋得慌,不太舒畅。 白邵雪费尽口舌,终于把飞羽劝说安稳之后,选择了一条自己本该走的路。飞羽实在有些难缠,死活不肯答应,白邵雪想尽了办法,最后用一句“你替我们好好活着”安抚住了他。 意识逐渐消亡的时候,白邵雪不禁想。“替谁谁谁活着”的这种话,大抵也就只有飞羽真的信。一个人死就是死了,怎么还可能接着活?没有了灵魂的身体,不过是臭皮囊罢了,最后还要融入整个大自然的循环系统…… 啊,不对不对,怎么越想越偏了。 意识果然十分朦胧了,这让白邵雪更是想到了自己的从前。遇到了大巴车事故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当初自己就觉得死居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呃? 怎么现在的感受,和当初一模一样? 既不会太过痛苦,也不会太过轻松,倒是让人憋得慌,不太舒畅。 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以为自己必定是死了,可结果呢?他根本没有死,反而是穿越回了从前。这一次,这一次……怎么也是这种感觉? 怎么能……也是这种感觉……呢? 在意识被淹没的最后一瞬间,白邵雪忽然琢磨出一丝不大寻常来。 …… 是风声,是雨声,是周围环境的嘈杂。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意识被淹没之后一段时间,又听到了什么声音?!而且这种声音,怎么那样的似曾相识??! 忽然,一道惊雷闪过,轰隆隆的震耳声音让白邵雪浑身都是一抖。 犹如是灵魂深处传来了震颤。 与此同时,耳边那种嘈杂的声音更响了,就像是某种警报器,开始不停地发出噪音。白邵雪头痛欲裂,眼前更是一会儿白一会儿暗。然后,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好似是人们跑步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发出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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