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雾还不能出院,曦时坐着自动轮椅到场。 他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邵寻。 邵寻没进去,远远看着,见曦时的目光投过来,对他微微点头。 他们今天都穿着黑衣,曦时放下三束鲜花。 替另外两个没到场的人带的。 曦时同样不敢多待,也不敢多看。芜画璇是为了护着他们才被穿腹的。 回去的路上,曦时翻了翻终端,发现了十几通未接通讯。 都是母亲给他拨的,他在去葬礼前,特意给终端设置了静音。 曦时回拨。 “怎么了,妈,”他说,“我在外面呢,一会就回去。” “朝雾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对面急急道,“她通讯没带走。” 曦时一怔,随即宽慰道:“妈,你别慌,姐姐能去哪里?我要是遇到了她给你拨通……” 曦时停了停,蓦地有了一种预感,他回过头看去。 邵寻向他挥了两下手,做口型。 “我看到她了,”邵寻说,“带着花进去了,可能很快会出来。” 曦时低头说:“我找到姐姐了,她在……画璇这边,我等下和她一起回来。” 母亲问:“我来接你们吧?” “不用麻烦了,”曦时笑笑,“有人送我们回去。” 他向邵寻招手,做祈求状。 邵寻:?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曦时挂断通讯,摇着轮椅过去。 “好哥哥,你好心一下,行行好。” “我和我姐姐两个,她看不见,我坐轮椅,也不能好好引路……嗯……” 邵寻面无表情:“我比你小。” “帮帮我,”曦时拉他的衣角,“顺手一个忙,对你而言,没有什么吧?” 邵寻看着曦时。 曦时也看着邵寻。 邵寻妥协:“等你姐姐出来。” “她在里面,应该能听到我和你的对话,也知道我的存在。” …… 在陈朝雾出院的前一天,曦时也收到了来自天网的调函,把他调到了工作较少的七队。曦时去办了手续,从下午折腾到夜里,晚上干脆就在外边吃面。 吃完饭,他拄着拐杖从面店出来,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邵寻。 他离得远,满眼不耐烦,和他身边的少女攀谈着什么。 意识到曦时的目光,邵寻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让少女先走。 等邵寻过来了,曦时问:“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邵寻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他主动接过拐杖,去搭曦时的肩膀,做搀扶状:“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 一开始被曦时认定为“危险人物”的邵寻搭着人,到了附近写字楼的天台。 这个点,写字楼里大多数人都下了班,特别是天台,冷冷清清,但能俯瞰城市中的夜景,灯光璀璨又华丽,邵寻趴在栏杆上,撑住脸。 他说:“你知道吗?冥渊的夜晚也像这里一样,灯火连片,比白天热闹。可惜并不快乐,也不会有疲惫一扫而空的感觉,到处在发生冲突。” 为什么突然谈起冥渊? 曦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说话,邵寻就自顾自继续下去:“你知道吧?繁花之苑的第一级禁药,蝴蝶之吻。” 曦时犹豫了片刻,谨慎应声。 他还记得,在几年前,邵寻立即就认出了目标被下在酒杯里的药物。 那件事最终被定性为意外,餐厅负全责。 “微量的蝴蝶之吻能够缓和痛苦,然后,你再用第二次,就会让人醉生梦死。” “一旦开始,就不能断药,它折磨着人的精神和意志……会慢慢地,慢慢地死去。” 曦时立刻反应过来:“你对蝴蝶之吻有依赖性?” 邵寻没回答。 他说:“当我真正死后,不会有人记得我,连你也一样。” 曦时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可是话语像噎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腔。 他回过头,第一次对曦时露出一个属于“邵寻”的,张扬的笑容。 “我调查过你,你可以把你的能力用在我身上吗?” 曦时顿住。 “这是请求,”邵寻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是不愿意……”曦时慢慢道,“我不能确定,你要利用我的能力免疫什么效果。” “我可能不行。” 如果对方的能力碾压他,所谓“免疫”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你可以,”邵寻说,“我非常需要,麻烦你了。” “……” 曦时说:“好。” 他没问邵寻要做什么,动手把自己的能力效果附着在对方身上。 “谢谢你,”邵寻说,“我送你回去吧?” 像之前一样。 曦时点点头。 但邵寻没有把他送到家里,只是非常敷衍地在路边叫了一下车,就囫囵一塞,挥着手说再见。 曦时瘸腿,无声地表达谴责与抗议。 邵寻看着瘦削,力气却大得很。 “我们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到能串门的地步,”邵寻笑眯眯地摆手,“再见了。” 不知为什么,曦时听着这句“再见”,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透过后车窗去看,邵寻的身影正越变越小,逐渐远去。 曦时的预感成了真。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过邵寻。 仿佛人间蒸发般,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过一点痕迹,任曦时如何搜索,都是查无此人。 不会被记住的人。 被蝴蝶之吻一点点吞噬生命的人。 也许就像邵寻说的,他们不过是各自人生里的过客,只是因曦时能力特殊,才让他被关注到,由此开始一轮轮试探。 该利用的利用完了,也就消失了。 曦时坐在家中,默然删掉了自己查到的所有资料。 …… 2718年7月3日。 曦时得知了邵寻的死讯。 他施加在邵寻身上,维持了足足两年的免疫效果消失了。 习惯了撑着这股力量,乍然一松,曦时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般,心底空落落的一片,摸不着边。 曦时一时出神,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泼到工作终端上。 他没有去擦,还是周旁的队友见了,忙拿抹布帮他吸干净水。 “干嘛呢你,”对方责怪道,“失魂落魄的,小心终端报废。” 曦时答非所问:“我要去一趟冰海。” 队友:“啊?” 曦时:“帮我请假。” 他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跑,看来真的是撞上了急事。 队友:“等等,现在?喂?!给我个理由啊不然我怎么帮你说!” 留给队友的,只有曦时急忙离去的背影。 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面对芜画璇被贯穿的身体,他怎么努力地使用能力,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搭上了自己。 他的能力对二重世界无效。 如果一开始不要踏进那个福利机构,被设定好的陷阱…… 回不了头。 2718年7月4日。 曦时站在冰海的海岸,遥遥看着冥渊。他咬住唇,握住自己的终端,冥渊的使徒能够自由出入繁花之苑,一定有他们的通道。 他想,自己起码要弄清楚,邵寻是如何出事的。 时隔三年,曦时再次踏入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中,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风化,此处比他先前见到过的更加破败。 他想,自己好像忽略了一样重要的事情。 曦时来到他当初经历爆炸的地方,那里很好认,最残破。 却不再有浓烈的烟味,信号也运转良好。 他踩在碎石堆里,狂风在他身边胡乱地吹刮,曦时抹了一把脸,途中不小心点到了终端,静了音的画面上瞬间弹出二十来条未读消息。 都是陈朝雾发的。 好像还没报平安。 曦时想了一下,点进去,陈朝雾看不见,给他的消息都是批量发的问号。 他准备回一条语音。 “姐姐,”曦时说,“你这两天有事联系我队友就行,我在冰海,调查邵……” 曦时的话语卡了壳,手一滑,这条语音直接发送了出去。 他骤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在最后一次见面时,邵寻说过:如果他死了,不会有人记得他。 可是曦时记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对方那落寞的神情,以及第一次问他,为什么能够记得他时,潜藏的悲凉与希冀。 ……他不会忘记。 那个在演绎别人人生的人,那个自以为是曦时生命里无足轻重的过客的人。 邵寻还没有死。 曦时低下头,发觉一条红色的细线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红线明显存在已久,而先前被无声无息影响到的他未曾发现。 到了今天,终于被他看到。 他分给邵寻的免疫能力,历经两年的维持,其间他反复自我怀疑过,加重了能力的输出。 经由长年累月的消耗,终于在邵寻出事的刹那起了作用,当曦时注意到自己不会遗忘邵寻的唯一可能时,完成了最后的突破。 他的能力进化了。 曦时攥住红线的一端,看着它无限延伸,不顾路途能有多远,向着那个方向奔跑而去。 风声喧嚣。
第139章 千面(8) 曦时在海边找到了邵寻。 他浑身是伤,静静地在石头上坐着,水洼被染得鲜红,听见来人的脚步,他微微回过头,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看着就很痛。 见是曦时,邵寻碰了碰唇。 他嗓子已经哑了,说不了话。 邵寻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体会、品尝着这种绝望,拼尽了力气才爬到海岸边,早已油尽灯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似生非生的状态。 他原本想就此在海风里消逝。 邵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准备得那么充分,探听到了冥渊深处的秘密,带走了冥渊仅剩的最后一样信物,却似乎为了救一个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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