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着,却并不动作,只认真地注视着贺枕书,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初秋的夜里已经没有上个月那么燥热,微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忽然变得粘稠的氛围。 贺枕书脸颊微微发烫,有些难为情。 与这人相处这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 他就是想吻他。 可小病秧子不知从哪里学坏了,每每与他亲近,都要做出这副克制有礼的姿态。言语暗示都是轻的,他还总爱在那种时候故作矜持地询问他,可不可以亲,可不可以碰,可不可以再摸得里面些……哪有他这样的。 贺枕书觉得难为情,又有点生气,一把将人推开:“不要了,我洗脸去,明天还早起呢。” 贺枕书起身要走,裴长临连忙拉他,却没拉得住。 小夫郎身形清瘦小巧,这种时候也溜得飞快。他灵活地抓了布巾木盆,得意地朝裴长临低哼一声:“你快上床睡觉,明早你要是起不来,我就不等你,自己走了!” 他说着,抱着木盆转身出了门。 裴长临望着对方的背影,无奈地笑笑。 他家小夫郎哪里都好,就是脸皮儿薄又不经逗,不小心就逗过头了。 唉。 . 翌日,贺枕书与裴长临起了个大早,却没急着回村。 先去青山镇接了个人。 “我出诊费很贵的。”马车上,白蔹抱着药囊,满脸怨气地说,“尤其是今天,得加钱。” 带上白蔹去南槐村,是裴长临的主意。 他也觉得周季不可能平白无故撒这么大的谎,何况周远现在都没回青山镇,周家多半是出了什么事。 将白蔹带上,是以防万一。 至于那出诊费…… “让周家出。”裴长临道。 “周家能舍得出钱?”白蔹一路上听他们说了周家的情况,满脸不信任,“万一那周三郎是骗你们的,他娘压根没生病,我这趟算谁的?” “而且,就算他家真出了事,怎么想都和你阿姐脱不了干系。你们主动送上门去,不怕被他家讹上?” 裴长临只是摇摇头,面不改色:“先去看看再说。” “看就看,反正我事先说好,今天出诊费要双倍算,周家不出就你俩出,别想给我糊弄过去。”白蔹义正辞严。 贺枕书好奇:“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要双倍?” 白蔹小声嘟囔一句,但贺枕书没听清。 “刚才去万仁堂时,医馆的伙计正在打扫屋子,就连抓药的柜台,都擦了三遍。” 裴长临瞥了眼白蔹,悠悠问:“卢小姐今天要去医馆?” 白蔹眼神飘忽,含糊应了声。 贺枕书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 他们把白蔹喊出来看诊,导致他没办法和卢小姐见面,所以就要收双倍的出诊费。 这人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什么叫‘就’,你知道她出来一趟有多不容易吗?”白蔹不悦道,“如今这样,还多亏我千辛万苦找人去和卢老爷说,莺莺如今身体康复是上天庇佑,要多去医馆走动,行善救人,积攒功德。”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每隔五天才肯放莺莺出来一回,我都五天没见过她了!” 马车内陷入短暂沉寂。 贺枕书还是一脸难以置信,裴长临原本也觉得白大夫这涨价理由太过离谱,可视线触及贺枕书,忽然又理解了些。 他默然片刻,郑重地拍了拍白蔹的肩膀:“双倍就双倍吧,不会少了你的。”
第58章 南槐村就在回村的必经之路上,距离青山镇约莫不到一个时辰的车程。 他们今日去青山镇耽搁了些时辰,待到达南槐村时,正临近村中吃晌午饭的时辰。家家户户炊烟已经升起来,村外的田埂里,有几个农户在干农活。 “和你说了多少次,要从中间掐断,不能连根拔,看你拔坏了多少菜!” 马车刚在村头停下,众人便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 贺枕书掀开车帘,周远扛着锄头从田埂里走来,还在教训身边那人:“天天就知道读书,干活笨手笨脚!” 风水轮流转,都有周远骂别人笨手笨脚的一天了。 贺枕书回头与裴长临对视一眼,后者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示意他下车。 贺枕书跳下车,绕过马车迎上那两兄弟:“姐夫!” 周远愣了下:“小书,你怎么来了?!” 刚要走近,又想到了什么,搓了搓衣摆上的泥点子:“你、你阿姐也来了?” 他探着头往马车上望,看见了随后下车的裴长临,以及跟在最后的白蔹。 白蔹刚下车就对上他望眼欲穿的视线,笑道:“就我们几个,裴家阿姐没来,别看了。” “哦……”周远悻悻收回了目光。 他又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贺枕书回答:“姐夫这么久没回来,我和长临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提起这事,周远眼神躲闪一下,含糊地笑了笑:“没事,我不都在信里和你们说了嘛,我家里这几天有事,要留下帮帮忙。” 贺枕书眨了眨眼:“信?” “是啊,我昨儿让人送去镇上的,你没见着?”周远似乎另有心事,简单解释了两句,就要赶人,“我这边真没啥事,忙完就回去。你们是要回村对吧?那得抓紧赶路,别让爹等急了。” 他这态度,任谁都能看出有问题。 贺枕书犹豫片刻,裴长临走上前来:“姐夫,我们没收到信。” “啊?”周远愣了下,“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让三郎……咦,人呢?” 他说着回头,才发现刚才还跟在他身边的人,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周远眉头皱起,又喊了几声。 仍不见回应。 “这臭小子,又跑到哪儿去了。”周远啐了声,“都是我娘给惯的,什么活都干不好,净知道添乱。” 贺枕书和裴长临对视一眼,道:“姐夫,我们有件事要告诉你……” . 周家大娘的确是卧床不起。 那日裴兰芝与周远回村,双方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裴兰芝离开后,周远也要跟着离开,周大娘却不依。她一路追着周远出来,一边追一边骂。 周大娘是个火爆性子,从小到大三兄弟没少被她打骂,每次把她惹急了都要往外跑,躲到她消气才敢回来。 周远那日惯常想跑,谁知周大娘竟追了出来,还在院子外头摔了一跤。 她平日身体好得很,上山下地都不在话下,那日却不知为何,这一摔,就摔得半边身子都忽然没了知觉,再没起得来。 周远也就没走得成。 这几天,周远都忙着照料他娘,请大夫看病开药,一直忙到昨天,情况终于稳定,才得空让周季写帮他封信,托信使送去青山镇。 而在信里,也丝毫没提他娘生病的事。 “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们,但兰芝那性子……”周远叹了口气。 裴兰芝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那人心地善良,要是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过意不去。 他不想把这事告诉裴兰芝,就是不希望她心里有负担,更不希望由她来负这个责。 不过…… “周季多半是气不过。”贺枕书低声道。 虽说周大娘是不小心摔的,但若不是裴兰芝与她吵架,周远又想跟着离开,多半不会出这种事。可现在,周远明摆着要护着裴兰芝,甚至连这事都瞒着。 从他的立场来看,的确是会不满的。 所以才截了给他们的信,还跑去食铺大闹一通。 “那臭小子。”周远领着三人往周家走,嘴里还骂骂咧咧,“难怪他昨天回来得这么晚,感情是惹事去了!” 他骂完,又沉默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兰芝是不是很生气啊,铺子的生意没受影响吧?我真不知道他能干出这事,等我娘好些,我就抓他去镇上道歉,让他赔钱!” 贺枕书不答。 裴兰芝这几天的确气得不轻,还险些把休书都写了。 不过,生气的原因倒不是昨天那闹事的,而是周远前几天一直不与他们联系。 昨天周季来那么一闹,她知道事情另有隐情,反倒没怎么生气了。 要不也不会答应让他们来这儿一趟。 贺枕书正这么想着,却听白蔹忽然道:“周兄这就不懂了,裴家阿姐要的哪里是你的道歉。” 周远愣了下,忙问:“什么意思?” 他悠悠道:“这世间的女子双儿大多都是嘴硬心软,他们最生气的不是你惹事,而是你不把他们当回事。” 周远压根听不懂他这些弯弯绕,白蔹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就拿这回的事来说,你与其拉着人兴师动众去道歉,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哄人。投其所好,买点小礼物,说点甜言蜜语,先将人哄得开心了,她自然不会再计较先前的事。” 贺枕书:“……” 这人就是这么讨到媳妇的??? 周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贺枕书一扭头,裴长临竟也听得专心致志。 “你过来。”贺枕书连忙把人拽到身边,愤愤道,“不许乱学这些!” . 周远将他们带去了周家。 周大娘如今情况虽然稳定了些,但仍然卧床不起。周远请了附近村落许多大夫来看,都没太好的法子。 白蔹既然来了,还是要看上一眼的。 周家条件比不上裴家,只有个用篱笆围成的简陋小院,院子里有两间土房,和一个搭了顶棚的小厨房。 厨房灶火烧着,周大正在院子里劈柴。 看见来人,他愣了下:“你们怎么……” “大哥,这是我媳妇儿家的胞弟,长临,还有他家夫郎。”周远介绍道,“他们听说娘生病,特意从青山镇请来了大夫。” 听了这话,周大却表现得有些犹豫。他眼神略有躲闪,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哦”了声。 周远也没在意,领着三人进了主屋。 周大放下斧头,也跟着进了屋。 院子里这间主屋稍大一些,有内外两室,但屋内的陈设用具都显得格外简陋。掀开里屋的门帘,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床。 周家大娘正躺在床上。 妇人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年过半百,但许是因常年下地干活,风吹日晒,模样瞧着已有几分苍老。她歪歪斜斜倒在床上,脑袋偏到一边,微阖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没醒,口中含含糊糊发出声响。 里屋的床边还坐着一名女子,众人进来前,她正在帮妇人擦身。女子腰腹隆起,已有七八月的身孕,动作迟缓,有些不便。 是周大家的媳妇,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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