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的药就没断过,最近给阿姐开铺子又是一大笔花销。望海庄那边工程尚未结束,尾款还没结,手头的现钱几乎借给阿姐周转去了,他们身上还真没剩下多少。 贺枕书仔细这么一琢磨,才反应过来:“好……好像是哦。” 他低下头,重重叹息一声:“挣钱真难。” 贺枕书自小是被当做少爷养大的,从小到大,哪里发愁过钱的事。结果现在,日夜都要为了几个铜板精打细算,这才知道挣钱有多困难。 “别担心,以后会好的。”裴长临道。 “我才没担心。”贺枕书放松身体,脑袋轻轻靠在对方肩上,“而且,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毕竟,无论是裴长临还是贺枕书,都算得上有一技之长,不会沦落到为了生计发愁。 比起广大的穷苦乡民,他们的日子已经不算难过。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多赚钱,把小病秧子这身子骨调理好。 贺枕书偏过头,看见了对方轮廓分明的下颚,以及那已经相比过去恢复了不少血色,但依旧颜色浅淡的唇。 他看得出神,裴长临默然片刻,瞥他一眼,最终无奈般开了口:“阿书。” 贺枕书恍然回神,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怎么了?” “你啊……” 裴长临唇角再次抿开一点笑意,在牛车轻微的颠簸中,朝贺枕书靠近了些。 贺枕书下意识想躲,刚抬头,就被抵在了座椅角落。 这牛车简陋狭窄,味道也难闻,可裴长临这么贴上来,鼻息间便只能闻到两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贺枕书闭上眼,感受到那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啪嗒—— 一滴水落到了牛车的顶棚上。 裴长临动作一顿。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天边恰在此时划过一道闪电,零零散散的雨滴很快变作瓢泼大雨,席卷了远处连绵的山岭。雨水犹如泼洒般砸在牛车单薄的顶棚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气势颇为吓人。 “果然还是下雨了。”原先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贺枕书把车帘重新拉好,悻悻道,“幸好没去街上玩。” 这病秧子身体好不容易好了些,要是再淋一场雨,指不定又会病一场。 牛车停在望海庄外,贺枕书找车夫借了蓑衣,两人相拥着快步跑进庄内。 “哎哟裴先生,你们可回来了!”刚走进院子,一个少年就迎了上来,“要是再不回,我就想去镇上接你们了!” 裴长临跑了几步又喘起来,常庆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帮把手,与贺枕书一道把人往屋里扶。 回了屋,先把裴长临扶到桌边坐下,贺枕书脱下蓑衣:“我去把蓑衣还给车夫,常庆,有热水吗?” “小厨房里一直烧着呢。”常庆道,“蓑衣我去还吧,贺公子在这儿陪陪裴先生。” “可……” “没事没事,我跑得快,很快就回来。”常庆从贺枕书怀里接过蓑衣,抱着就往外走。 安安原先正在屋里写字,听见动静,忙拿着自己的成果跑来:“先生,你们终于回来啦,你给我的功课我都——” 他边跑边说着话,刚迈过门槛,被正要出门的常庆眼疾手快抓住了后领。 小崽子脚步一顿,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仰头与常庆对视片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我先去端热水!” 说完,把手里宣纸往怀中一揣,与常庆一道转头出了门。 还贴心地把房门也合上了。 贺枕书:“……” 裴长临:“……” 屋子里静默片刻,贺枕书望着紧闭的门扉,幽幽道:“你说,常庆是不是教了安安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裴长临坐下后呼吸就平稳了许多,还摸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也许不是别人教的。” 就他们平时那腻乎劲,以安安那聪慧敏感的心思,相处久了很难不意识到什么。 贺枕书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痛苦捂脸:“阿青知道会骂我的,都教了他儿子什么呀……” “阿青性格温和,不会骂人。”裴长临宽慰道。 贺枕书低哼一声:“就会说风凉话,还不是都怨你。” 裴长临:“?” 是谁在外头老盯着他看,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与人聊天也勾着他的衣袖不放。 怎么又怨他了? “好好好,是怨我。”裴长临妥协般笑起来,“是为夫错了,以后会注意,外人面前绝不僭越……是这么说的吗?” “哪学来这么文绉绉的词,一点都不适合你。”贺枕书小声道。 裴长临只是笑笑,朝他伸出手。 贺枕书:“干嘛?” “外人面前不能僭越,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得多找回来?”小病秧子理直气壮,“过来,给为夫抱一下。”
第52章 翌日,贺枕书便写信将孟怀瑾带来的消息告知了阿青。 他听从裴长临的意见,没有在信中过多阐述自己的观点,只将事情如实告知。 但送信的信使没有带来回信。 贺枕书一连等了几天都没消息,实在担心,忍不住又给阿青送了封信,表示他如果需要个人商量,可以来镇上找他。 这回村里倒是回了信。 由村长代写的回信上用词简洁,先向贺枕书表达了谢意,又说他会仔细考虑,反过来宽慰贺枕书不必为他担忧。 这还是阿青第一次明确拒绝贺枕书的帮助。 贺枕书放心不下,但对方都这么说,想来多半已经有了主意,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这么过去了十日,贺枕书再次收到了来自村中的消息。 来送信的,是住在村头的陈瘸子。 陈瘸子常年在村中拉货谋生,这段时日裴兰芝来镇上做生意,铺子里用的新鲜蔬菜,都是他每隔三日从村中送来。 这天正好是送菜的日子,陈瘸子的板车刚停在铺子前,便一瘸一拐跑进来:“裴家夫郎,那周家的出事了!” 贺枕书一直算着日子,自然知道今天是赌场期限的最后一日,听对方这么说,当即迎上去:“怎么回事?” “中午时候赌场来人,把周家的带走了!” . 虽然还是青天白日,赌场内却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各种不知名的气味,吵闹叫喊声充斥着耳膜,一派乌烟瘴气。 阿青跟着几名打手步入大堂,低垂着眼,不敢抬头。 自幼体面规矩的双儿,平日里就连男人多的地方都会自觉避让,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哟,这是哪来的小美人儿?”有人注意到这边,哄笑着围上来。 阿青吓得急退几步,领路的打手摆手赶人:“去去去,这是咱们老板请来的贵客,不是来玩的,别动手动脚。” 来人一听这话,悻悻走了。 说话那人回过头来:“别担心,官衙那边打过招呼,不会为难你。” 阿青低低应声,继续跟着几人往赌场内走。 穿过嘈杂的大堂,便到了后院。这赌场规模不小,打手领着阿青一路往里走,来到了一个看守森严的僻静院子。 “人就在里面,你进去吧,别说太久。”打手道。 阿青:“谢谢。” 这院中只有一间简陋的柴房,阿青推门进去,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蜷在黑暗当中,看不清面目。 他迟疑片刻,走了进去。 来者也同样看见了他,连忙坐起身来。 “阿青,阿青你怎么来了,是他们抓你来的吗?!” 周常身体一动,便牵扯起一串锁链响声。阿青这才注意到,他双腿带着脚镣,锁链的另一端没入黑暗中,限制着他的活动范围。 这一认知反倒让阿青安心了些,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低声回答:“是我要他们带我来的。” “这样……”周常蓬头垢面,身上带了不少伤,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明亮,“那你是来还钱的吗?借到钱了吗?” 阿青不答,周常意识到什么,大声喝道:“我在问你话,钱呢!我不是让人传信给你,叫你去借钱吗?!” “没有人会借钱给我们的。”阿青低声道,“你欠了那么多钱,谁能还得清?” “那你就去想办法!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扯得铁链哗啦作响。 阿青像是被他吓到了,畏惧地瑟缩一下,但仍然没有退后:“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这个态度,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周常声音忽然又缓和下来,温声道,“好阿青,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赌,不喝酒,也不会再打你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你要是不管我,他们真的会打断我的腿,你……你不能不管我……” 他话音中渐渐带上了哭腔,手脚并用往前爬,竭力朝阿青伸出手去:“好阿青,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们出去之后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是被他们骗进来的,我真的是被骗的……” 第一次或许是被骗,只用十几个铜板,便赢回了十两银子。 他这辈子都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 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赢了还想赢,输了就想翻盘,等回过神来,欠的赌债已经如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除了无止境的赌下去,期望何时能一局翻盘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 “阿青……”周常痛哭起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丢下我……你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了……” 阿青低下头,眼眶也悄然红了。 他至今仍然记得最初与此人相处时的样子,年少时一意孤行想嫁的人,怎么会没有动过心呢。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会温柔待他的男人,渐渐变得陌生至极。 就像如今这样面目全非,让他再也不认识了。 阿青揉了揉眼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巾打开,里面是些许用麻绳串起铜板,以及一些简单的首饰:“这些是你以前送给我的东西,还有家里能凑出来的现钱,我都拿来了。可能抵不上多少,但现在我只能拿出这些。” “好、好!”周常道,“你去给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会接着凑钱,别让他们打断我的腿,你快去!” 阿青没有动。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同样展开放在地上。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字。 周常识的字不多,并不能全都看懂,但他却奇迹般明白了这是什么。 他的神情变了:“……你什么意思?” “这是合离书,我出门前拜托村长帮我写的。”阿青道,“你在上面签字画押,我就把这些钱给你,就算是……给这些年的夫妻恩情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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