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从青山镇回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去青山镇找白大夫复查。如果复查没有问题,他就该按照约定,让裴长临签了和离书。 然后……他要回到县城,继续想办法帮他爹爹伸冤。 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裴长临对他很好,裴家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十分照顾,下河村的村民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排斥他。他在这里住得很好,但如果就这样留下,他怎么对得起枉死在狱中的爹爹? 他发过誓,一定会替爹爹伸冤的。 他不能被这个地方牵绊住,更不能……被什么人牵绊住。 贺枕书低垂着头,忽然感觉心口憋闷,难过得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书?”裴长临注意到他的反常。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拉他的手,却被贺枕书侧身躲开。 裴长临的手在半空停滞一瞬,缓缓放了下来。 “你……你是不是还要再想一想?”裴长临道,“你如果没有想得明白,不用现在就回答我。阿书,我不是想逼你做什么,我永远不会逼你的。” 很多人都在逼他,就连他自己都在逼迫自己,可只有裴长临,对他说永远不会逼他。 贺枕书眼眶有些发热,他飞快眨动两下,小声问:“那我……我能想多久呀?” 裴长临神情缓和,露出一点笑意:“你想要多久?” “不知道。”贺枕书如实道,“如果我要想很久呢?” 裴长临:“那我就等你想。” 贺枕书又问:“一两年也能等吗?三四年呢?” “阿书,如果没有你,我连这几个月都活不过去。”裴长临温声道,“这条命还剩多少时间,就等你多少时间吧。” “这是什么话!”贺枕书不悦地皱眉,“你已经快要治好了,你还要长命百岁的,你——”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裴长临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那样不好吗?” 多活一年,便多等一年,长命百岁,便等到百岁。 贺枕书声音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微风浮动,吹乱了他鬓角的发丝。裴长临抬起手,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拂到他的耳后:“但你……应该不会真的要让我等成一个老头子吧?” 他眸光闪动,露出一丝打趣的笑:“不是不想,我是怕那时候我不好看了,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本来也没有多喜欢你。”贺枕书嘀咕道。 没有多喜欢,那就是有一点喜欢的。 裴长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从心底里开心起来。贺枕书被对方盯得脸颊发烫,转过身,快步往前走去:“走啦,回家,爹他们都要等得饿坏了!” 他转眼就跑得老远,裴长临轻笑了下,缓慢跟上去。 . 傍晚时分,天上又下起雨来。 简陋的小土房里,冬子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素汤面大口吃着。 “慢点吃,不够还有。”王婶坐在他身边,瞧着他额头上那刚抹了药、还没消肿的伤口,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刘老三真是个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好心帮他家,我就该多骂他几句。” 她下午一直在地里干活,听说了冬子和刘老三的事,便先去刘家大闹了一场,才来探望冬子。也是来了冬子这里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个误会。 冬子埋头吃面,含糊道:“谢谢你,王婶。” “没事,和婶子客气什么。”王婶道,“早和你说过了,有事就来找我,我帮你出头。你婶子是没什么钱,也没个手艺傍身,但绝不会任由别人家欺负。” 冬子低低应了一声。 屋内沉静下来,王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冬子,那你吃了东西先歇着,婶子要回去了。” 冬子抬起头。 “镇上放农忙假,你王叔回来了。你也知道你王叔他……”王婶停顿一下,没把这句话说完,“他这会儿还在家里等我吃饭呢,我得回了。” 王婶待冬子很好,以前也曾想过要收留冬子,但她男人不同意。王家的家境在村中算是中等,不算穷,但绝对算不上富裕,平日里还得靠家里的男人在镇上帮工,贴补家用。 王家是没孩子,但没有道理要去养别人家的孩子。何况王婶动这心思的时候,冬子的年纪已经不小,已经能在村里帮各家干活换吃的了。 王婶很快离开了。外头雨势渐大,盖着茅草的屋顶不知何时破了几个洞,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有雨水滴进冬子碗里,他动作一顿,盯着那酱油色的面汤,神情怔愣。 从屋顶漏下的雨水越来越多,但他没有躲避,就这么坐在原地,大口大口,把那碗汤面吃了个干净。 . 翌日,贺枕书仍然跟着一家人去地里收麦子。 昨晚那场雨下得很大,裴木匠担心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早晨雨势一停,便带着全家人下了地。 当然,裴长临只能乖乖留在家里看家。 他近来身体渐渐好转,但家里人还是不敢让他干重活,也不敢让他有任何劳累。就连他想要担下给一家人做饭这活,都和裴兰芝磨了好长时间。 至少在完全养好身子之前,下地干活这种事,注定与裴长临无缘。 比起那些还有大片麦子没收,心心慌慌赶去地里抢收的庄稼汉,裴家只剩下最后两亩地,相对而言没那么急迫。一家人一边闲聊,一边割着麦子,难得悠闲。 只有贺枕书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另有心事。 “嘶——!” 他一个没留意,被镰刀划破了食指。 裴兰芝与他离得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来。 镰刀锋利,贺枕书手上这条口子割得极深,鲜血几乎是从他指尖涌出来,血珠滚进地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裴兰芝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包住伤处,用力按压缠紧,“心不在焉的,还没与长临和好?” “不是……”贺枕书疼得眼眶都红了,小声回答。 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从今天早晨起床开始就一直静不下心,整个人都有些焦躁不安,才会不小心割伤了手。 “今天没带药出来,你先回家去吧,让长临帮你上点药。”这么深的伤口不容易止血,裴兰芝简单给他包扎了一番,道,“这么大一条口子,不上药不行的,要是发了炎症就麻烦了。” 贺枕书点点头:“好。” 他从来不是爱逞强的,何况他今日实在没法安心干活,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倒不如先回家歇着。贺枕书这么想着,正想去与裴木匠解释两句,却见远处有人急匆匆从田埂上跑过来。 还在冲这边高声喊:“裴木匠,你家长临落水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 来送消息的也是在地里干活的庄稼汉。 今日各家各户都忙着割麦子,没多少人往河边过,因此他们都没有看见裴长临是如何落水的。还是远远听见了求救声,才知道原来有人落水。 “眼瞅着病才刚好了点,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过桥的时候又发病了?” “多半是了,昨晚刚下过雨,桥上正滑着呢。” “幸好及时救上来了,否则真是不敢想……” 贺枕书与裴家其他人赶到时,裴长临正被人群围在里面。 他坐在路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俯身剧烈呛咳着,裹着一条不知谁给他的毯子。他的身边,冬子跪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扶着他。 同样是浑身湿透的。 见裴家人过来,冬子局促地抬起头:“裴老爹,裴二哥他……” “怎么回事?”裴木匠面色铁青,把人从冬子手里接过来。 裴长临咳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冬子把裴家老二救起来的。” “是啊是啊,也是他把大家伙儿叫过来,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出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解释着,冬子低着头一言不发,面色惨白。 裴木匠朝冬子看了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裴长临渐渐缓和下来,不再咳嗽,但仍然没有力气说话。裴木匠把人扶起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他飞快说了这么一句,背起裴长临,转身就往回走。 在场的大多是些庄稼汉,没这么爱看热闹。加之各家地里都有活,见人没事了,便没再继续跟着。倒是进了村之后,被那些留在家里做家务的婶子阿婆注意到,围上来打听。 裴家人自然没心情应付她们,走在最后的冬子便成了重点询问的对象。不过他似乎惊魂未定,问什么都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一家人很快回了家,周远脚程最快,去清水村请大夫。 “我去给长临熬点姜茶,小书,来帮我烧点热水,长临得擦擦身子,小书!” 贺枕书从知道裴长临落水之后神情便有些恍惚,这会儿进了家门下意识就想跟着进屋,被裴兰芝喊了好几声才回神。 后者也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别担心,爹会照顾他的,来帮忙。” 贺枕书轻轻应了声“好”,跟着裴兰芝进了厨房。 没到饭点,家里的灶火还没生,贺枕书抱来干柴生火,又去院子里打来两桶清水倒进锅里。裴兰芝则麻利把生姜切成细丝,敲了块糖砖,一起扔进药炉煮水。 两人各忙各的,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贺枕书那边忙完时,姜茶已经熬好了。裴兰芝把滚烫的姜茶倒进碗里,对贺枕书道:“这里我来就好,你送进去吧。” 贺枕书正蹲在灶台前拨弄柴火,听言抬起头。 “他这会儿应该会想见你。”裴兰芝把姜茶端到他面前,“进去陪陪他吧,大夫一会儿就来了,不会有事的。” 贺枕书点点头:“嗯。” . 贺枕书端着姜茶回了屋,裴长临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裹着被子靠在床头。裴木匠坐在床边,正拿着一张干燥的布巾帮他擦干头发。 贺枕书走上去,把姜茶放在床头:“爹,我来吧。” “成。”裴木匠神情有些疲惫,他将布巾递给贺枕书,起身让开。 贺枕书在床边坐下,裴长临抬眼看向他,像是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便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下意识用手抵着唇,等缓和下来时,掌心已经洇了血。 贺枕书眸光微动,默不作声去取来面巾给他擦脸擦手。 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裴木匠道:“我先出去看看,小书有事就叫人。” 房门开了又合,裴长临又短促地咳嗽几声,低声道:“对不起……” 他嗓音十分低哑,轻得几乎听不真切。 贺枕书动作一顿,轻声问:“你又道什么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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