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读书人多,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科举入仕,走向光明前途。许多读书人屡试不中,便会选择去一些高官富贾身边做门客或幕僚。 至于那些县城乡镇,去衙门做师爷,便是最好的去处。 因为是个好去处,竞争也是极其激烈。 当初为了贺家这个案子,贺枕书屡次前往衙门申冤。县令不想管他这事,又不得不管,只能把火气都发泄在贾师爷身上,命令贾师爷尽快解决此事。 可贺枕书没违法没犯忌,每回上衙门还都能叫他找到些新线索,贾师爷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严重的那回,就是贺枕书偷偷溜出县城,要前往府衙申冤。 虽说那次贺枕书最终被抓了回来,但贾师爷仍被县令治了个看管不利之罪。听说那时候,县令气得连新师爷的人选都物色好了,险些就要将人换掉。 “……就这点事,他至于气这么久吗?还不是都因为他们不好好查案!”贺枕书理直气壮。 裴长临揉了把自家小夫郎的脑袋,对这答案并不意外。 这些地方官仗着天高皇帝远,说是父母官,但鲜少有真正将百姓放在眼里的。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只想将表面政绩做得漂亮,真正遇事时,反倒嫌麻烦。 不过,县衙对待贺枕书的态度,的确是太过敷衍了。 当真只是因为找不到证据,在嫌他烦吗? 裴长临垂眸思索起来,直到贺枕书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抬眼看向对方,只见小夫郎腰身抬了抬,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下。 他思考得太过专注,忘了帮他揉肚子。 裴长临一笑,俯身下来,继续在他小腹轻轻抚摸。 “还疼吗?”裴长临问。 贺枕书:“不疼啦……” “你以后不能这样了。”裴长临轻声叹气,“大夫说过孕期不可大喜大悲,更不能动怒,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可我忍不住呀。”贺枕书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情绪压抑得可以直接去庙里当和尚?” 裴长临在他侧脸捏了一把:“又胡说八道。” 他沉默片刻,又道:“都怪我。” 他上回会直接把县衙派来的人赶走,其实也是不希望贺枕书又受这些破事所扰。他现在身怀有孕,正是该放松心情,好好养胎的时候,哪里能再为了这些事烦心。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执着,直接带着官差找上门来。 这一切,都来得太不巧了。 “关你什么事,怎么又开始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贺枕书竟还哄起他来,“我答应你,下次遇事一定冷静,这总行了吧?” 他顿了顿,又问,“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裴长临:“等。” 他的条件已经提了出去,现在就等那边做出应对了。 贺枕书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你真的相信,他们会把卷宗还回来,还能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吗?” 裴长临:“如果县令不希望水坝偷工减料的事被人发现,他就必须这么做。” “可是……” “好了。”裴长临轻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不仅要学会冷静,还要学会别瞎操心。别忘了,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实现心愿的。一切有我,放心。” 贺枕书抿唇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啦……” 得了对方的应答,裴长临这才稍稍放心下来,低头吻在小夫郎的唇角:“那家新开的馆子还吃不吃,我去买?” 贺枕书抓着他的袖子,似乎挣扎了一下:“……让双福去买吧。” 裴长临笑起来:“好。” . 贺枕书与县衙打过许多次交道,对重审案件之事其实并不抱有多少希望。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第三天一早,他们果真收到了从县城送来的书信。 书信是贾师爷亲笔所写,他在信中先为自己先前的不严谨向二人道了歉,并表示经过官差的多日找寻,已经找回了两年前贺老板贩卖禁书一案的所有卷宗。 而县太爷在仔细阅读卷宗之后,的确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决定将案件重审。 不过,案件审理还需要一段时间,希望二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贺枕书来回将书信读了三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看来,那狗官在修建水坝的时候,当真贪了不止一点半点啊……”贺枕书沉默许久,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止。” 收到书信时,裴长临正在绘他另一桩活的设计图纸。他又戴回了先前钟钧大师送他的那块单片眼镜,他下意识拿手推了推,金丝链条动作间轻轻晃动:“我这回要是真答应帮他们翻修,他还能继续贪。” 贺枕书实在很难在他这副打扮的时候专注听他在说什么,他艰难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书信上,道:“所以,你真不准备去告发他们啦?” 虽说能重新审理案件的确是件好事,但想到代价是要任由那贪污受贿的狗官继续逍遥下去,他心里便觉得极不是滋味。 更何况,如果裴长临真去帮他们翻修水坝,那狗官今年的政绩不就更好看了? “不急。”裴长临进屋取了信纸笔墨,放在贺枕书面前,“我当时给出的条件,可不只是找到卷宗,而是要让他们查明真相。先回信,催他们尽快把案子的真相查出来。” 贺枕书眨了眨眼。 以前都是他四处寻找线索,百般求着县衙那群人再给他一个机会,再多调查一次。谁曾想现在风水轮流转,竟轮到他写信催促对方了。 他提笔蘸墨,犹豫了好一阵没下得去笔,小声问:“我能写得凶一点吗?” 裴长临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在信里大骂他们都行。” 贺枕书自然是做不到在信中大骂别人的,况且,裴长临的司务之职也没有县令的官位品级高,按理不能做这种以下犯上之事。 不过,他仍然努力措辞,用极其严厉的语气,斥责了县衙官差的玩忽职守及效率低下,并催促他们尽快了结此案。 寄去的书信很快又得到了回信。 贾师爷在信中一改往常高傲的态度,语气谦逊有礼,保证一定会在过年前查明真相,给二人一个交代。 如今已是十一月末,距离过年,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 贺枕书现在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到过年期间就是六个多月。裴长临担心他舟车劳顿,特意与他商量,决定今年不回下河村,而是将裴家人接来府城过年。 岁末的府城,街头巷尾渐渐开始布置起来,年味十足。 贺枕书惦记着县衙那边的案件进展,外出逛街的时间都比以往少了许多。 但县衙那边,没有让他等得太久。 前后不过半个月时间,他们再一次收到了贾师爷的来信。 ——经过调查,贺老板的确是遭人陷害,真凶如今已经抓获,正关押在县衙牢狱之中。
第115章 那被捕入狱的嫌犯,贺枕书并不陌生。 那是安远县的另一位书商,姓张,贺父还在世时与他曾是竞争对手。不过那时,贺家书肆在县城几乎是一家独大,张老板的生意只能算是不温不火。 是直到贺家书肆被查封,张老板的生意才渐渐有了气色。 而如今,张老板已经能算得上县城最大的书商之一了。 当初贺父含冤入狱,贺枕书首要怀疑便是同行诬陷。 他不止一次偷偷调查过张老板的书肆,甚至去官府请求彻查。可得到的结果却是,事发时张老板并不在县城,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与禁书之事有关。 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这回,贾师爷并未在信中提及调查过程,只说张老板已经在狱中承认,当初的确是他暗中将一批禁书运送至贺家书肆的仓库中,并向官府举报。 为的,就是打压贺家的生意。 贾师爷还在信中表示,案件的具体经过官府仍在努力查证,不过此案毕竟是旧案,调查难度比寻常案子大很多,短时间内还无法彻底定论。 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他们一定会将真相公之于众,还贺父一个清白。 贺枕书一字一句读完了信,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一只手从他后覆上来,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我没事。”贺枕书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这的确很奇怪,一切真相大白,爹爹沉冤昭雪,这些明明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当这一切摆在面前,他心中却并无他预想中那样喜悦。 反倒……冷静得可怕。 事情当真会这么顺利吗? 裴长临一言不发,用力将人搂得更紧。 他们身旁,双福小声问道:“少爷……怎么样了?县衙那边查出真相了吗?” 书信是双福去门外拿回来的,但他身为家仆,不能在主人家读信前就擅自拆开,只能静静候在边上,等待二人读信。 少年像是比贺枕书还要担忧些,从他们打开书信起,就一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此时见二人这反应,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贺枕书没有回答,只是将书信递了过去。 双福接过信,飞快读了一遍,诧异地开口:“他们说是张老板?” 贺枕书:“怎么了?” “没、没事……”双福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将信纸递还回去,“可是我们之前查过,张老板没有时间的呀,怎么会是他……” “去黑市买下禁书,想办法运到书库,最后向官府匿名举报……”贺枕书垂眸,慢慢合上信纸,“这些事,不需要本人在场也能做到。” 这件案子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 买卖禁书本就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一切交易过程皆是秘密进行,有时一桩交易完成,甚至连双方身份都无从知晓。 正因如此,若那幕后真凶委托他人出面买书,只要被委托的人口风够严,或隐藏得足够隐蔽,其实很难找到线索。 所以,哪怕他们先前再是怀疑,依旧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在两年后的今天,县衙却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查到了真凶…… “写封回信,问问调查经过吧。”裴长临道。 贺枕书点点头:“好。” 写这样一封回信对贺枕书来说没什么难度,他取过桌上的纸笔,很快写好了信,亲手将信纸封装,递给双福。 后者站在桌边,似乎另有心事。 “双福?”贺枕书的手悬停在半空,偏了偏头。 双福恍然回神,连忙接过信封:“我、我这就去驿站。” “还是我去吧,正好我一会儿要出趟门。”裴长临接过贺枕书手里的书信,道,“快到中午了,你先去做饭。” “……是。” 双福低声应道,转身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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