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芝叹了口气:“以前是管他管得太严。” 他们一厢情愿把人护着,什么也不让做,最后得到的就是一个沉默寡言,总把自己关在屋里的病秧子。 “您没发现吗,长临最近出来的次数变多了,也爱说话了。”裴兰芝视线望着远处,笑笑,“以前哪是病得下不了床,就是身子不舒服,不想与人说话,情愿自己在屋里憋着。” “多让他出去走走,说不准能比以前好。” . 贺枕书这是头一次驾牛车上路,一路上小心翼翼,行得极慢。好在从下河村到青山镇沿途都是官道,路不难走。二人一早出发,到达青山镇时,天色已经快黑了。 青山镇是往来的交通要道,小镇三面环山,一条河流从城镇中央流淌而过,河流两岸商铺众多,繁盛不输府县。 贺枕书驾着牛车进城,先去寻了间客栈落脚。 “这破地方竟然要四十文一晚!”贺枕书难以置信地站在那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两把长凳,环境无比简陋的客房中央。 裴长临推开唯一一扇窗户,让屋内那发霉的气味散去些:“还不是你偏要来这镇子。” “是为了卖伞。”贺枕书义正言辞地强调,“一把油纸伞在镇上至多卖七八十文,在这里起码能翻一倍,就算吃住上多花了钱也不会亏。” 完全没算上来回这一趟有多折腾人。 裴长临没答话,转身去铺床。 客房内空间逼仄,自然不会有地儿给贺枕书打地铺,但再开一间房又过于奢侈。贺枕书在两者间只纠结了一瞬,果断选择向金钱低头。 反正以小病秧子那身子骨,就算同床他也做不了什么。 至于双儿的名声,他都嫁人了,还指望能有什么清白名声? 贺枕书又跑了几趟,把油纸伞和其他竹编物从牛车上搬下来,堆在桌上。做完这些,他走到床边,偏了偏头:“你累了吗?” 裴长临正在随身行李里翻找东西,闻言抬起头。 其实是没有多累的。 他们今日驾车行得极慢,加之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几乎没有多少颠簸。从陈家借来那车厢宽敞避风,贺枕书还特意给他多铺了两层褥子,裴长临累了就能直接躺下。 与在家中相差无几。 反倒是小夫郎,今天赶了一天牛车,进了城又是去集市打听明天摆摊的消息,又是到处找客栈比对价格,这会儿还忙里忙外跑了好几趟搬东西。 他才应当是最累的那个。 裴长临低声问:“你不累吗?” “我不累呀。”贺枕书的确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还兴冲冲地问,“你不累的话,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顺便……” 顺便找找那大夫现在住在哪里。 说是为了卖东西,但贺枕书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当然还是为了让裴长临看大夫。不过,前世贺枕书是在下河村与那位大夫遇见,只知道对方名叫白蔹,在青山镇有间医馆,却不知对方到底住在何处。 得出去打听。 裴长临不答话。 他垂下眼眸,忽然伸出手,拉过了贺枕书垂在身侧的手。后者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却没挣得开。 裴长临稍用了些力道拉开小夫郎的手心,那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如今横着好几道血痕,是被缰绳勒得破了皮。 大约是不习惯这样被人触碰,小夫郎缩了缩手指,小声道:“不、不怎么疼。” 那就还是疼的。 裴长临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我们明天早些出摊,收摊后就去找你说的那位大夫。” 贺枕书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我会去看大夫。”裴长临起身让开,把贺枕书按在床上坐下,“所以,你现在先休息,别折腾了。” 他往贺枕书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又转身推门出去,唤店小二打点热水来。 贺枕书低下头,才看清那是瓶伤药。 裴长临刚才就是在包袱里翻找这东西。 这小病秧子,嘴上不说,原来还是关心他的。 贺枕书摩挲着药瓶子,傻乎乎地笑了下。
第12章 翌日一早,二人赶在开市前到了集市。贺枕书让裴长临在车上等着,自己去管事那儿交市金。 青山镇的集市是官府直接管辖,比他们村中那小小集镇正规得多。 集镇上没有那么多规矩,生熟食全混在一起,市金也便宜,按天交费,一天的摊位费才五文钱。青山镇这边的集市严格划分了区域,蔬果、粮食、牲畜、熟食都有各自的摊位,手工物品被分在了杂货市,摊位大多按月交市金。 当然,按天交费的零散摊位也有,就是位置不怎么好,价格也比月租贵一些,一天要十五文。 来镇上一趟,什么都没卖出去,就已经花去了五十五文,贺枕书难免有些肉疼。 好在因为他们来得早,管事的领他们寻了个位置较好的摊位,在街尾靠近石桥的地方,过了桥就是一排沿河商铺,往来行人众多。 贺枕书没让裴长临帮忙,自己撑开一块布铺在地上,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摆好。油纸伞撑开两把他最满意的放在前头,其他的放在旁边堆成小山。至于那些竹篮竹篓,则全部堆在一角。 这几天雨水多,昨晚就下了一夜的雨,地上还潮着。东西全部摆好,贺枕书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但天边还是阴云密布,一点要散去的意思都没有。 说不准一会儿就要下雨。 都说晴卖蒲扇雨卖伞,阴雨天是最适合卖伞的。 贺枕书刚要开心,又想起车上还坐了个小病秧子,回头道:“一会儿如果下雨,你就去后面的茶铺里躲躲,别淋着雨。” 以裴长临这身子骨,要是真淋了雨,恐怕得烧个好几天。 裴长临头也不抬,低低地“嗯”了声。 他出门前把前些天裴木匠偷摸给他的那截竹筒带上了,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刻刀,正在那青竹表面雕刻着什么。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向来专注,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心里。 “裴长临。”贺枕书不悦地喊他,“我和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喊了好几声,后者悠悠抬头:“你说什么?” 贺枕书:“……” 眼见少年马上要炸毛,裴长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才不紧不慢道:“下雨就去后面那茶铺里躲雨,听到了。” 贺枕书:“…………” 故意的。 更生气了。 贺枕书大步走到牛车旁,一把将人手里的东西夺去:“今儿得在镇上待一天呢,省省力气,不许碰这些了。” 裴长临:“……” “干嘛,想抢回去?来试试啊。”贺枕书把手高高举起,眉梢都带着得意,“小病秧子,我还治不了你?” 两人在牛车边闹的时候,却有人走到摊前:“这伞上的字画是谁人所题?” 贺枕书连忙转过身去。 问话的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身上穿了件浅蓝长布衫,模样斯斯文文。他拿起撑在摊前的油纸伞,边看边点头感叹:“好字,好画,好诗。” 听对方如此夸赞,贺枕书倒是没什么反应,如实道:“是我题的。” “你?”书生抬起头来,却是一愣,“可你是双儿……” 哪怕青山镇百姓较为富足,会读书识字的依旧是少数,更不用说一个双儿。书生格外诧异,连着打量了贺枕书好几眼。 贺枕书同样并未在意,而是问:“您要买吗?” “我买。”书生连忙应道,答完才又问,“你这伞怎么卖?” 出门前裴兰芝交代过售价,竹篮竹篓分大小,大号的三十文,小号的二十文。至于油纸伞,裴家在集镇上卖通常是八十文一把,无论晴雨都是这个价。 但这次贺枕书在上面题了字画,便让贺枕书自己定价。 贺枕书稍有犹豫,身后的裴长临却道:“三百文。” 贺枕书:“?” 书生也愣了下,皱起眉:“这么贵?” “没有没有,他胡说的。”贺枕书道,“二百,不,一百八十文就成,每一把花色都不同的,您可以挑挑。” 书生口中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蹲下身,在摊上挑选起来。 这每一把伞的伞面都是贺枕书精心画的,有山水、花卉、动物,每一幅都比那晚他随手画出来的小猫更好看。 书生仔细将每一把伞都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还时不时抬起头,朝贺枕书看过去。伞没选出来,倒把贺枕书刚摆好的摊子翻得一团乱。 贺枕书尚且能忍,坐在后头的裴长临先忍不住开了口。 “你究竟买不买?”他起身走到摊前,不动声色将贺枕书挡在身后,“要是不买,就别乱翻了。” “我自然要买!”书生连忙道,“就是……就是……” 就是真的很难抉择。 书生本身就是读书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字画的功底。那字迹行云流水,娟秀却不失锋芒,水墨图画笔触细腻,入木三分,更别提那诗作…… 他从来不知道,镇上竟然有这种能人。 偏偏这人年纪尚轻,还是个双儿…… 书生没忍住,又朝那小双儿看过去,却对上了一道冰冷不悦的视线。 书生:“……” “咳,没事,慢慢挑嘛。”贺枕书倒不介意旁人看他,他从裴长临身后探出头来,笑着问,“或者我帮您挑,您是要自己用,还是送人?” 书生猝不及防被这笑容晃了眼,耳根一红:“我……我送人吧,送人。” 贺枕书想了想,从摊上抽出一把伞:“这把并蒂莲如何,同心同根,永不分离,送心上人正合适。” “可我没有……”书生正想摇头,看见少年真诚认真的神情,又改了口,“就、就这把吧,多谢。” 他痛快付了钱,最后朝贺枕书看了眼,慌慌张张抱着伞离开了。 裴长临:“……” 贺枕书把钱收好,弯腰正想整理被翻乱的摊子,被身旁的人轻轻拽了一把:“我来,你去后面歇着。” 贺枕书:“?” 这病秧子走两步就喘不上气,居然还敢喊别人去歇着? 贺枕书抬眼朝他看过去,后者脸上的愠色尚未散去,眼神也冷冰冰的,还望着那书生离开的方向。 他心下暗笑,懂了。 “好了,知道你是替我生气。”贺枕书站起身,不以为意,“但做生意嘛,不就是得抛头露面,哪有不让别人看的?” 时下许多人都认为,女子和双儿不该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很多活计他们都做不了。乡下家家户户只为谋生,还能瞧见不少女子双儿背着山货蔬菜去集市售卖,但来了稍大些的城镇就会发现,在街市上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连女子都鲜少瞧见,更别说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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