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而言,贺枕书并不觉得这与直接封为船政大臣有何区别,但看钟钧大师那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只能将心头的疑问咽下。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裴长临和顾云清都跟着得了晋升。 顾云清绘制的图纸令圣上赞不绝口,工部破例将他提携进营造司做了文职。 而裴长临,作为主办大人的亲传弟子及远航船的设计者之一,则被封了个造船厂司务之职。 总之,两人如今都正式领上了工部的月奉。 不过,相比顾云清的文职,司务在造船厂内算不上太大的官职。这是因为裴长临并非正统营造司工匠出身,年纪也还小,晋升太快恐难以服众。 钟钧大师自己不愿入朝为官,对自家小徒弟的事业倒是关心,还为了这事找船政大臣聊过好几次。 最终逼得对方透露,圣上已经下过令,远航船乃国之重大项目,待建造完毕后,所有参与人员皆会论功行赏。 ——接下来的晋升是少不了的。 钟钧大师这下总算安下心来,简单收拾东西,带着裴长临去了郊外的造船厂。 造船厂坐落在江陵府郊外的江边,环境不比城中,就算是钟钧大师和裴长临,也不得不和工匠们同住在简陋的临时板房。 那种环境不适合带着夫郎前去,因此,贺枕书只能被迫留在城中。 “阿书,你怎么不吃?”茶楼内,徐承志看着贺枕书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点心,关切地问,“是不合胃口吗?” 这茶楼在城中都算得上顶尖,不仅做茶点的手艺好,每天下午还有评书可以听,吸引了城中许多富家少爷小姐来打发时间。 可那在客人间广受赞誉的糕点,如今摆在贺枕书面前,却提不起他半分兴趣。 贺枕书支着下巴,没精打采:“我不饿。” 徐承志观察着他的神情,露出几分不悦的神色:“又在想你家那木匠?” “他有名字的。”贺枕书不满道,“他还比你大一个月呢,真算下来,你得喊他一声哥。” “我才不会管姓裴的叫哥哥……”徐承志嘟嘟囔囔,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居然没反驳,你果然是在想他!” 贺枕书低哼一声:“我想我家夫君,有什么不可以吗?” 造船厂头一回动工,又是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上至工部官员,下至普通工匠,全都卯着一股劲,希望能在最短的工期内将远航船造好。 工匠们采用轮休制,每十天能有两天固定休沐,但钟钧大师与裴长临要负责督造,必须留在造船厂坐镇,非必要情况不能休息。 工程开始到现在过去了快两个月,他见到裴长临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他还从没有与裴长临分开这么久呢。 贺枕书一想起这事就觉得烦闷,莫说是吃点心,就连这府城中广受好评的评书都没心情听下去。 “我看你是没救了。”徐承志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难怪都说成亲之后会像变了个人,幸好我还没娶妻,我可不想也变成这样。” “你压根就不懂。”贺枕书白了他一眼,又想起一桩事,揶揄道,“对了,我之前还听说你爹打算给你订婚来着,最后为何没成,对方不是你喜欢的身材玲珑的美艳女子吗?” “和那没关系,我就是不想成亲。”徐承志顿了下,“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什么美艳女子了?!” 贺枕书沉思:“十岁的时候吧。” 徐承志:“……” 店小二适时来上了两份甜汤,打断了徐承志正欲开口的反驳。 那两份甜汤一份是鲜奶木瓜打底,另一份则是熬煮过的梅子,皆是刚从冰碗中取出来,甜汤表面还飘着一层冰碴。 贺枕书眸光亮了亮,总算来了点兴致。 府城的七八月份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贺枕书耐冷不耐热,这些天一直食欲不佳。 这种时候,来一碗解暑的甜汤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贺枕书在两份甜汤之间犹豫片刻,挑了那碗梅子汤。 他舀起一勺饮下,梅子特有的清香伴着酸甜的滋味霎时充盈口腔,冰冰凉凉,分外清爽。 “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爱喝梅子汤。”徐承志自然选择了他剩下的那份,随口道,“成个亲,口味都变了?” 贺枕书与普通双儿完全不同,他不喜软糯甜食,也不喜清爽开胃的酸甜口,独独钟爱那麻辣鲜香的菜肴。 不过,裴长临因身体原因,习惯吃得清淡,贺枕书近来便也跟着他清淡饮食。 口味确实变了不少。 不过这梅子汤,他的确是一直不怎么爱喝的。 “这玩意最消暑嘛。”贺枕书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甜汤,叹声道,“我最近胃口可差了,都怪这破天气。” 他说着,朝窗外看去。 午后阳光正烈,晃得人睁不开眼,仿佛空气都被炙烤得粘稠。 “这段时间是挺难熬的,前两天伙计来给我家书肆送书,还中暑了呢。”徐承志道,“对了,我爹刚买了一批冰块,你要不要,我让人给你送一些去。” “冰块啊……”贺枕书若有所思。 府城夏季天气炎热,冰块难以保存,但有条件的大户人家会事先挖地窖藏冰,待夏季时再取出来使用或售卖。 徐承志问:“嗯?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现在这天儿这么热,造船厂那边的工匠们总在日头下干活,应该也很容易中暑吧。”贺枕书压抑着眼神中的兴奋,竭力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徐伯伯在哪里买的冰块,我也想买一些,给造船厂送去。” 徐承志:“……” 徐承志:“你就是想去见那姓裴的吧!” . 造船厂是官家的产业,工期又抓得紧,若无特殊缘由,贺枕书是不能去探望的。 所以,如果想去,就必须找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为此,他率先去了趟营造司,找到了顾云清。 顾云清由于动手能力不强,并不擅长营造,没有被派去造船厂,而是留在营造司带领一批工匠继续绘制图纸。不过,身为远航船图纸的绘制者,造船厂的工程他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 他时不时仍会去一趟造船厂,与钟钧和裴长临讨论后续工程进展,以及图纸内是否有需要改进之处。 听贺枕书说明来意,他没有多想,当即答应下来:“弟妹有心了,我也正有去造船厂探望的打算。” “近日酷暑难耐,的确可以买些冰块……不不不,哪能让弟妹出钱,我来负责采买就好。” “你要亲手为工匠们做些冷饮送去?没想到弟妹竟如此贴心,长临有夫郎如此,真是一大幸事。” 顾云清答应得痛快,于是,翌日一早,贺枕书便带着由顾云清出资买来的冰块与几大桶头天晚上就熬制好的梅子汤,顺利搭上了去造船厂的马车。
第105章 贺枕书与顾云清到达造船厂时,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造船厂外有专人把守,靠着顾云清的通行令牌,贺枕书通行无阻,很快来到了船坞。 动工近两个月,远航船的整体框架已经搭建起来,足有数层楼高的船身如同一个庞然大物伫立于江水边,哪怕贺枕书事先见过远航船的图纸,也不由得被那精密的船体结构所震撼。 “很壮观吧。”注意到他的神情,顾云清也仰头望向那高大的船体,眼底是抑制不住地兴奋与得意,“最初听说朝廷要建造远航船的时候,我还觉得那是天方夜谭……没想到真有一天能亲眼得见。” 贺枕书道:“多亏了你们的设计。” “是多亏了钟老和长临,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顾云清笑了笑,又道,“不过,只有他们也是不够的。” 这远航船绝非凭空设计,也绝非依靠一两个能工巧匠就能够造出。 这东西,是靠着一代又一代工匠传承下来的营造技术,以及前人无数次成功或失败的测算,取其精华,改良完善,才最终得以实现。 本质上,他们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得到了先辈的助益。 “工匠一门,本就是传承与发展的技艺啊。”贺枕书感慨般说道。 与学堂中传授知识不同,工匠靠的并非照本宣科地学习,而是在习得师傅传授的技艺后,通过自身才能改革创新。 代代传承,代代革新,才有了当世这些能工巧匠。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眼下令他们自己都震撼不已的远航船,也会被新的技艺所淘汰。但正因为有他们的付出,有了他们作为那技术革新的一片砖石,才最终使得技艺得以革新。 他们也终会成为后人的助益,受到后人仰慕与赞叹。 “弟妹说得对。”顾云清笑着点点头,抬手指向前方,“我看到长临了,你看,他在那儿。” 贺枕书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裴长临正站在船体甲板的位置,弯着腰,低头与人专注地说着什么。 他今日穿了件深蓝色的麻布短打,那衣服也是贺枕书给他买的,不过,出门时还几乎是崭新的衣物,如今却破了好几个口子,衣摆上甚至还有不知在哪儿蹭上的灰。 他一头长发在脑后束成发髻,些许碎发从双鬓散落下来,又被他嫌碍事似的随意拂到耳后。 看上去颇有些不修边幅。 贺枕书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裴长临。 裴长临从小到大不怎么干体力活,平日在家里做些小玩意时,也总是有意保持自身与周边环境干净整洁,瞧着根本不像是个工匠,反倒像是个衿贵讲究的富家小少爷。 这次来造船厂,裴长临有意锻炼自己,与工匠们同进同出,共同干活。 真正干起活来,是不可能时刻保持衣衫干净整洁的。 不过,就算模样狼狈了些,也丝毫不影响他英俊的容颜。 他肤色极白,与常人比起来过分优越的五官,配上那专心致志的神情,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贺枕书看得失神,大半个月不见的思念在此刻几乎化作具象,牵引着他恨不得立即去到对方身边。 “我去叫他吧。”顾云清道。 “不用。”贺枕书连忙拉住他,“还是别打扰他们了,梅子汤还要冰镇一会儿呢,我先去准备。” . 裴长临这一忙,就忙到了快正午。 正午天气愈发炎热,甲板上没有遮阳,裴长临与工头讨论完甲板的结构布置,直起身来,才发觉自己被太阳晒得有点头晕。 工头连忙扶了他一把。 “没事吧,长临。”工头道,“我扶你下去歇会儿。” 裴长临摇摇头:“不用……” 工头并不理会他的推拒,直接扶着人往下走:“你就别逞强了,原本也到了该吃饭午休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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