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捧着脸,并且也不是什么金发碧眼的外邦人模样,长得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就是头发短了一点。不过戴上帽子,走在人群里也并不明显。 青哥儿眼光真的是好!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外貌上,林县令却更多在意宋开霁的品行和能力,把宋开霁叫到一旁品茶聊天。宋开霁汗都要下来了,沈青不认沈志高,他没经历过被老丈人考校,这次在林县令跟前却体验了一把。 县令正君笑眯眯的起身张罗:“晚上都留下吃饭,我亲自下厨烧两个好菜。” 他带着林枣儿去厨下忙活,沈青和林宁也在一旁说起了体己话。林宁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里头放了几样精巧的玩意儿,推给沈青:“藕哥儿前些日子成亲,我家里头有事情没过去,你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吧,祝他新婚快乐。” 因着沈青,林宁和连藕也算有些交情,匣子里的东西很精致,却不算贵重,都是小哥儿们喜欢的小玩意儿。沈青看了一眼,便也就代连藕收了起来,又随口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要紧吗?” 林宁面上带了一抹忧愁:“老家来人了,家乡遭了水灾,赶着秋收时节,地里的庄稼都没了,房子也冲垮了。他们日子艰难,一行人走了好久才来到安平县,想让我爹接济一二。”剩下的人都和别村的一起挤在县城的破庙里。他们村里死了十来个人,有他们林氏一族的,也有外姓的,从前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说没就没了。听了这消息,林宁自然没有心情去参加喜宴。 “还说想送几个村里有出息的小子过来,跟着我爹做事。”说是学着做事,林宁心里清楚,这是村里头希望他爹能在这些小子里头选一个,给他当赘婿,让林县令一家和村子的联系继续紧密下去。林宁看了沈青一眼,十分羡慕道:“还是你厉害,不声不响找了个这么俊的汉子,啥也不用愁了。” 沈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林宁了。不过他们家乡遭灾的事情,倒让沈青动了一些心思。待吃过饭后,沈青便找上了林县令,说是愿意捐一笔银钱出来。 林县令一愣。他的家乡离安平县有些距离,并不属于同一个府城管辖。沈青就是捐钱,也不该捐给他的老家,并通过他。说白了,这和向他行贿的区别也并不大。不过林县令此刻还真是没办法拒绝:他并不是什么贪官,做官也才几年,手上积蓄有限。要不然也不至于一家子住在衙门后衙,连自己的宅院都置办不起。 前些天老家来人,他左凑右凑也只拿出了五十两。这已经很多了,村里的青砖大宅能盖上两三间,买地也能买好几亩。但是和天灾造成的损失相比,这些银钱是杯水车薪。 现在买过冬的粮食要钱,来年修整村里的房屋要钱,因水患感染了疫病治病要钱……林县令不是那种自己出息了,考出去了,就能撇下乡亲们狠心不管的人,这时候沈青要给他捐钱,真当得起一声雪中送炭了。 他之前还义正言辞的教育沈青不要随便行贿呢,这会儿又舍不得不收,一张老脸很有些挂不住。沈青却很坦然:“这和从前不同,这也不是给您的,而是给那一方百姓。钱又没落到您口袋里。” 可那一方百姓,到底是他的族亲朋友。林县令叹了口气,是没落到他口袋里,但他却不得不承这个情。看了一眼沈青,林县令道:“你有什么事儿要求,直说吧。” 今日沈青一来,林县令就看出了他心里有事。 沈青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上次献了弩箭给您,我其实就有事相求了,这次一并说了。”他看了一眼宋开霁,开口道:“我汉子……是从别处来的。从前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后来他爹没了,家产也跟族里人分开了。那头的东西他什么都不要,只带着老娘来找我。” 他看了又看林县令的神色,咬牙道:“行商到底低人一等,将来您往别处高升了,若换来的县太爷好说话还好,若是个难缠的我们日子就不好说了。便想着,从前不拘他是哪里人,只求您在安平县再给他登记一个户籍,将来考取个功名——我们也不求做官,想着有个童生、秀才的功名傍身,能的人几分敬重,可以自保便是了。” 他说完就看着林县令。林县令面上倒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动,只沉默着坐下喝了杯茶。沈青大气儿也不敢出,只在一旁陪坐着。 许久,林县令才道:“其实你不提,我原本也打算给你一个保障的。”只是和沈青想的不一样。 沈青能想到林县令高升之后的事情,林县令自己当然也想得到了。尤其,他若能高升,六成是托了沈青的福。又是高产的粮食,又是精良的武器 。 可一旦他高升离开安平县,下一任县令对沈青这个小哥儿本地商贾会如何,就难说了。林宁和沈青交好,林县令其实也很想拉进两家的关系,他没有小子,将来林宁说不定还要靠沈青帮衬。 林县令甚至想过,向沈青提出纳苗春蕾为妾——别误会,他对苗春蕾没有半点想法,只爱他夫郎一个人。但这个时代,纳妾其实也是一种钻规则空子的,跨越阶层的手段。 尤其是军中,常有战士临死之际,将自己妻小托付于主将。回头主将将其妻纳为妾室,那么他的子女,就是正当的将军府的继子女。死去的士兵既不用担心妻子儿女被族里人欺负夺去家产,孩子们的仕途、婚事也会顺遂一大截。而对于将军来说,多几个子女联姻、为家族出力,也并不算坏事。至于这个妾关起门来是侍奉老爷,还是以嫂待之,人家后院的事儿谁又会知道? 如果林县令能将苗春蕾纳为妾室,那么沈青便可上他们林家的族谱,和林宁做一对不同父也不同母的亲兄弟了。即便他高升离去,新来的县令看着这份上也不会多怠慢沈青。 只是林县令下意识的觉得,沈青也许不会答应他这个提议,才迟迟没说。后来他也想过,或者收沈青为义子:当然比不上上了族谱的继子威慑力大了,但也聊胜于无。却没想到沈青还挺有骨气,想要自家夫君自己挣一份功名。 给宋开霁另造一份户籍身世——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简单在手续上,他现在手上正有个巧宗,可以完美的达成。难却难在林县令是要为宋开霁做担保的。一旦宋开霁反悔,并不仅限于想要谋个功名傍身,而是要往上考去做官,当假户籍被揭穿,他可得一块儿吃挂落。 犹豫了半晌,林县令最终还是决定相信沈青:“这次我家乡遭灾,有个堂哥一家染了瘟疫都没了。他家有个小子,年十七,还没议亲。也不必另造了,我使些手段,直接让你汉子顶了他的身份就是。”正好老家要送几个小子过来跟着他做事,将这堂侄的身份混在其中就好了。“我家几辈人都是务农的,这身份也不耽误他考科举。” 说罢,林县令又正色道:“但我希望,能够收你为义子。从今后我不说待你如同宁哥儿一般,但一个父亲会给子女的照应,我也都会给你,你对外尽可顶着我的名号行事。而你汉子顶了这个身份,他从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也不问了。但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同族侄儿,我自然会对你们多加照顾。” 潜台词是你们也别坑我,说好了不做官,可别给我捅娄子。咱们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沈青一愣,他想过林县令可能犹豫之后,最终还是会答应,却没想到林县令曾经真的为他打算过。收为义子,可以顶着林县令的名号行事,这对沈青来说就是天降一个好出身。继子女当然比不上亲子女,却也比一个农家哥儿的出身强百套,有着很大的诱惑力的。 但沈青思考良久,还是艰难的开口婉拒了。 林县令有些意外,沈青忙道:“我不是不愿意和大人一家绑定。”只是他当初好不容易脱离了老沈家,脱离了沈志高,他不想再有一个父亲的名头,压在自己身上。 哪怕目前看来,是带来便利更多的。但沈青太知道,这是一个父权社会了,孝道压死人,父亲的名头压死人!将来万一有什么……义子和同族的侄儿可挣扎的余地是有很大不同的。 “我可以和宁哥儿结拜,从今以后我将宁哥儿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或者,我娘也可以和县令正君义结金兰。”沈青道。可就是不愿意再给自己找个爹,说到这里,沈青也做好了林县令不答应,此事作罢的准备了。可他实在不愿意将自己再次陷入被动的局面当中。 好在,林县令思考片刻,并没有勉强:“我原就觉得,也许你不会答应。”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基于对沈青的了解,有这样的感觉。义子沈青尚且不愿意,何况是纳苗春蕾为妾,成为继子了。林县令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提。 沈青惊喜过望,心中一暖,没想到这样林县令也没生气,还愿意答应下来。能和林县令绑定,其实是他们家占了便宜,立刻叫来宋开霁过来拜谢。 宋开霁也乖觉,当即口称叔父。林县令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我还要花些功夫去弄,年后过了正月十五,你们再来领户籍就是。到时候在我家里摆酒,请了人来做见证,你和宁哥儿结拜。”他没提让苗春蕾和夫郎结拜的事儿,这两个人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既然两家的关系有其他办法绑定,倒也没必要强凑这俩人。 沈青连忙应下了,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千两银子,并一个匣子。县令正君看着自己丈夫,林县令拧着眉头,但最终还是让他收下了。 待沈青离开,林县令夫夫俩才打开匣子,里面竟然是一株琉璃苹果树。也不过一尺来高,上面挂着好些个琉璃苹果,什么颜色的都有,虽然小巧却栩栩如生。县令正君眼睛都瞪大了:“这、这是琉璃做的?这得值多少钱!” 那每一颗苹果都像真的一样,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咱们家哪里摆的起这样贵重的物件,磕了碰了我都得心疼死!”县令夫郎咂舌。 林县令绕着这苹果看了一圈,却道:“这不是送给咱们家的,这是让我拿去走礼的。”他摇着头笑了笑:“这个沈青!” 沈青觉得和林县令绑定,是自家占了便宜,林县令又何尝不这样觉得?且不提今后林宁有了一重保障,就沈青时不时的拿出些稀罕物件,他用来讨好上官,晋升一事更是事半功倍! 还没成一家人,这就助力起来了。 而沈青和宋开霁离开了衙门,沈青也问道:“县令大人刚才问你什么了?”吃饭之前,林县令拿出一副老丈人姿态,和宋开霁喝茶聊天考校了一番。沈青这会儿有些回过味儿来,原来那时候林县令就有当他干爹的意识了。 宋开霁扒了扒头发:“也没问什么。”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来。但林县令并未过多探究他的出身,只问了他今后是不是打算定军安平县,对今后的生活又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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