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跪了下来,跪在噬心劫的阵法之中,说:“上天,请你救一救岑云谏吧。他是要拯救万物苍生的人,他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形状不清的光团凭空出现,落在澹台莲州的面前,幻化着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像人,有的不像人,变幻的同时也在试着发出不同的声音,最后才变作了人形,稍微稳定下来。 岑云谏定睛一看,这个不知是什么的存在竟然变成了跟他一模一样的外表。 澹台莲州微微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人说:“你是天道吗?” 那与岑云谏容貌一样的诡异存在说:“或、许、是。” 他说得很慢,吐字笨拙生疏,一字一顿,像是一个才学说话的小孩,懵懵懂懂,声音毫无感情,充满迷惑。 澹台莲州问:“天道啊,究竟要怎样才能救岑云谏?” 化作岑云谏外貌的天道用一双无神不聚焦的眼睛盯着他:“要、付、出、代、价。” 澹台莲州仰起头,急迫地说:“只要能救他,什么代价都可以!” “有。”天道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天道俯身问澹台莲州:“值、得、吗?”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说:“值得。” 天道问:“为、什、么?” 澹台莲州嘴唇嚅动,惆怅地说:“因为,因为我爱他。” 天道牙牙学语:“爱?爱?” 天道伸手从澹台莲州的灵魂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像是黄金,像是宝石,闪闪发着光,拿在掌心把玩:“爱?这、是、爱?。” 澹台莲州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说:“给你,可以给你,只要你能让他别死。我可以不爱他,但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天道说:“好。” 他松开手,情魄回到了澹台莲州的身体里。 话音刚落。 岑云谏就感觉到自己心口一疼,他低下头,看到命线被从身体里抽了出来,延伸出去,与澹台莲州的命线缠在了一起。 他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了。 他看见自己的命线悬在半空中,指引向某个方向。 他跟着命线找了过去。 “叮当、叮当……” “滴答、滴答……” 奇怪的铁链晃动声和水滴声响起,很熟悉,岑云谏记起来,他是听过这个声音的,无数次,在他的脑海里。 他走着走着,停下脚步。 他看到了。 前方一具衣衫褴褛、体无完肤的躯体被铁链束缚着,其人半跪着,双手被提起,浑身上下都在流血,一把无形的刀在不停地剜剐他身上的肉,直到露出森森白骨,可他没有死,他还在发抖,他好像是活着的。 锁链声和滴水声都是从这里发出的。 岑云谏似乎认出了这个人是谁,但是他不敢认。 他失魂落魄地走过去,终于看清了。 这不是别人,这正是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垂着头,他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只有一张脸还是好的,在忍耐着痛苦,不住地落泪。 “他活一年,你就要在这里被折磨一年,真的值得吗?” “值得。” “为什么呢?因为爱吗?” 澹台莲州没了声音,像是死去了,他摇了摇头,锁链叮当作响,他无比卑微,轻声地虚弱地说:“世界需要他,不需要我。” 一滴血落下。 “滴答。” 那一个小小的光点爆炸开来,岑云谏的眼前陷入了一片过于耀亮的白光之中,他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在世间活一天,澹台莲州的灵魂就被困在黑暗中受折磨一天。 他之所以找不到澹台莲州的灵魂,是因为澹台莲州已经把灵魂献祭给了天道。 在被他杀死的那一刻付出了代价。 等再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回到了纯白的空间里。 时间仿佛倒回,停止在小莲州杀他时。 “嗤。” 八岁的澹台莲州从他的心口拔出桃木剑。 岑云谏踉跄了一下,抓住澹台莲州的手:“对不起,对不起,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换我活下来,我却什么都没做到,我没能拯救苍生。” 刹那间,整个世上所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声音都涌入了岑云谏的脑袋中,他头疼欲裂,眼前仿佛看见了无数杀戮与死亡的血光,他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你的错,岑云谏,这是你的错。 岑云谏前所未有地陷入了混乱之中:“我真的是救世之人吗?澹台莲州,我被种了魔种,我杀了很多很多昆仑弟子,我毁了昆仑,我让世间陷入了更可怕的混乱……这八百年来,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若我不是救世之人,那谁才是呢?还是从一开始这个人就不存在? “澹台莲州。澹台莲州。澹台莲州。” …… 昆仑弟子们本来以为这次说不定可以杀了岑云谏,但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开始发狂。 眨眼之间,他一头黑发变得雪白,仰颈向天,如濒死困兽,无比痛苦地嘶吼起来,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 一息之间,萦绕了黄金台四十年的迷雾散去了。 那些看上去犹如崭新的屋舍宫殿瞬间化作了断壁残垣。 岑云谏像是旋涡的中心,将所有的血雾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一双眼睛完全变成了血红。 他的外形也开始变了,像是烧红的铁水被灌入冷水中,身体在剧烈地沸腾、膨胀、扭曲,变得不成人形。 亲眼看着光风霁月、丰神俊秀的仙君变作比妖魔更丑陋的模样,昆仑弟子们都惊住了。 完了,这下是彻底入魔了。
第177章 日夜有序变作了昏暗无光,飞沙走石。 满地的莲花也消失了,只剩下干涸开裂的河床和一枝枝枯萎的花,举目望去,四面八方皆是半掩的腐尸、骷髅,虫蛇在其间钻来钻去。 岑云谏竭力想要克制,但是无济于事,一切都陷入了混乱。 他是谁? 他究竟是仙君?还是魔皇? 他来这世上是为了做什么?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可为什么他连想死都无法死去? 他的身体好痛。好痛啊! 在这暴风之中,唯有小女孩所在的一小片湖泊仍然是风平浪静的,她像是对周遭的一切全然不知,跟男人一起坐在船上,继续安静地垂钓。 岑云谏神志不清地走了过去,却怎么也过不去,只在岸边不停地打着转。 他低下头,猝不及防地看到水面中映照着的东西,被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完全看不出人形,他的身体像是一团将残肢断臂随意捏在一起的奇怪形状,身上长着很多人类、妖魔的脸,而他本来的脸变得像是一张面具,浮在大抵可以被称为脸部的位置上。 他的肩膀、手肘长出几张脸来,岑云谏认出来了,是被他杀了的长老们,他们的面容狰狞,又哭又笑,叽叽喳喳地在辱骂他: “岑云谏,你欺师灭祖,不得好死!” “妖孽啊妖孽,竟然还真以为自己是仙道之主,你不过是我们选的容器而已。” “你以为你真的天资卓绝吗?好笑,你的修为每高一分就离入魔更近一分,魔皇之力原本就封印在你的身体里。” “应该去死的是你,应该是你。” “你害惨了昆仑,你是万劫不复的罪人。” 另一边却长出了那些被他杀掉的妖魔的脑袋,它们争先恐后似的要从岑云谏的身体里挣脱出来,触须般隆起的手想要去缠住岑云谏,此起彼伏地发出刺耳尖锐的哭喊声: “魔皇,魔皇,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你是我们的魔皇啊!” “魔皇大人,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你是魔皇,你生来就是魔皇,已经回不去了。” “你就安心作我们的魔皇吧,从此肆意妄为,逍遥快乐。” “仙君,仙君,仙君。” “魔皇,魔皇,魔皇。” 两边争吵着,让水面上岑云谏的模样变得愈发丑陋可怖,他越是想要保持冷静,就越是变得面目扭曲。 小女孩嘲笑他说:“真丑啊,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安心地待在这里,说不定还能留有最后一丝体面,不再让更多的生灵死去了。” 岑云谏已经难以说出成句的话了,他的思维也被裹挟卷进了风暴之中,他能感觉到本来即将死去的他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强大、更可怕。 他在吞噬着生命,不知是魔的生命,还是仙的生命,还是人的生命,又或者,对他来说,这三者并没有什么区别,生命就是生命。 恍然之间,岑云谏悲哀痛苦地意识到,无论他是仙君抑或魔皇,都不过是天道手中的玩具而已。 他这八百多年的人生一直要强,不求顺心如意,只求完美无缺。 完美无缺……或许他自以为的完美无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从澹台莲州死的时候就不存在了。 水镜中,他的脸像是一枚面具,一点一点地裂开,流出鲜血来,无法阻止地开始破碎了。 他维持了那么多年的道貌岸然的仙君外表要彻底不复存在了。 “啊!啊!!!” 被压抑了八百多年的所有痛苦一口气地爆发出来,让这曾为仙君的怪物歇斯底里地嘶吼叫喊着。 …… 他们不再称岑云谏为“仙君”。 如今人人都知道,上一任钧天仙君入了魔,徘徊在黄金台,死不去,也叫不醒。 从此,仙界仙君的位置也明确地空了出来,这一悬就又是十年。 昆仑在黄金台设置了封印,起码不让他逃出来为祸人间,再伺机寻找是否能有办法清理门户。 十年对于昆仑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江岚在众弟子的一致推举之下作了新一任的昆仑掌门,尽管她的修为并不算是门派里最高的,但是却是最能服众的。 最重要的是,她为昆仑立下了大功,甚至还伤到过入魔的岑云谏。 上回,江岚虽伤了岑云谏,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回到昆仑休养了好几年也不怎么见好。 她选好了下一任的仙君,不像以前一样总是从年轻弟子里选天资最好的人,而是选了一位一起支撑昆仑的师弟。 毕竟,现今昆仑的掌门早就不是什么香饽饽了,比起支起这么大的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还不如离开师门,悠闲自在,除了他们几个老东西对昆仑仍怀有深厚情谊,谁还会无怨无悔地投入到其中? 鼎盛时,昆仑占了天下九成九的灵脉,如今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招募来的弟子也大不如前,哪还能找到如岑云谏一样千年万年难得一见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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