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相比那种会迎风使舵,能够左右逢源的人,他更喜欢这种埋头苦干派,尤其是这个苦干派意外地有一颗发明创造的头脑。 “你这个想法很好!值得提倡!”樊伉用一种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 乘光知道樊伉这么问起,多半是要抬举他,连忙踢了踢他,小声提醒道:“郎君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少年的语气不悲不喜:“奴没有名字,打奴记事起,便听到旁人唤奴贱人。” “……”樊伉愣了一下,说,“这个称呼可不好听。” 虽然这个年代的贱人真的就是字面意义居多,泛指地位卑贱的人,和贱奴贱婢一个意思,跟人品并不直接挂钩。 少年的头似乎垂得更低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先前的欢快一扫而空。 樊伉自知失言,解释说:“名字是别人叫的,并不代表什么。你这么聪明的人,那些人说不定只是嫉妒你,也许是爱护你,不是有那个说法,贱名好养活吗……” 乘光:“……” 少年:“……”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无名:“……” 除了一直低着头的少年,二人俱都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乘光很想打断他,郎君你能不能别再说了,再说人家都要哭出来了。 “算了。”自知自己没有安慰人的天赋,樊伉索性道:“这回你们做得不错,跟着乘光去领赏吧。” 樊伉是个非常喜欢薪酬激励机制的人。他认为做事有功劳就理应得到奖赏,这样人们做事才会更有积极性和创造性,效率也才会更高,拿人当牲口使命压榨却一点儿甜头都不给的做法他是非常鄙视的。 这回玻璃作坊的人立了功,自然也是要赏的。 而且奖赏的东西无非就是两样,一是食物,二就是布匹,这两样刚好他现在也不是那么很缺,所以表现得很大方。 “走吧。”乘光手往外指了指,示意他跟着出去。 少年迟疑了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跪了下去,说:“奴能不能将这回的奖赏换郎君为奴重新取个名字。” 樊伉爽快地道:“行,取名是个大事,我要仔细考虑两天。” 许是樊伉答应得太干脆,少年显是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樊伉一眼,然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多谢郎君,奴感激不尽。” 看到他的面容,樊伉又愣了一下。 这位居然就是当年在栎阳城郊无心却差点将他和刘盈都炸上天的背煤少年。 上次他见这人伤得厉害,动了恻隐之心,冒着惹恼吕后的风险,将他讨了过来之后,还不曾想过怎么安置他,然后就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差点将他忘了,不曾想他居然一路千里迢迢跟着他来舞阳了。 “你的伤好些了么?” 少年本来已经跟着乘光要退出屋子,听到樊伉问话,轮到他发愣了。 “奴的伤早已痊愈,多谢郎君救命之恩,但凡郎君有何差遣,奴便是一死也绝不推辞。” 乘光脸都黑了,忍不住又悄悄踢了他一下,樊伉见了,自然不会同他们计较,反而笑道:“我要你死做什么?千万记住,你活着对我有用多了。日后你若是需要什么,就直接来找我,若是我不在,就去找乘光。” 乘光这才领着人出去。 出了门,乘光作势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道:“就你这样,连无名公子一剑都接不住,顶什么用?郎君素来心善仁慈,以后切莫在他面前说那些死的活的,只管用心替郎君办事就成了,别的少说。” 没看方才无名公子那眼刀子甩过来,割得人生疼生疼的。 少年闷声道:“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乘光道:“难道只有你对郎君忠心,肯把性命舍与他?你问问这满庄子上下,是不是一大半的人都跟你一样,愿意豁出性命去救郎君。” 说到伤心处,乘光眼睛也忍不住感慨万千:“别觉得自己命苦。这个世上苦命人何止千千万万,谁没有三两件伤心事?生在这个时候,能活着就是万幸。你看阿沅姊姊,她还是先秦贵族呢?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家破人亡,好好的世家贵女,最后沦落为奴。我打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阿翁阿母,从小卖身为奴,打骂挨饿受冻不过是家常便饭,换过三个主家,最后命好被主母买了回来,派来伺侯郎君,这才过上了几天像人的日子,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个人,不是个牲口。” 说到这里,乘光自嘲地笑笑:“说不定在那些主家眼里,我们连牲口都不如。” “唉,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总之呢我们只要记住一件事,以后跟着郎君有肉吃。”乘光最后用樊伉时常说的一句话做了总结。 沉默寡言的少年跟在乘光身后,许久之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屋子里樊伉扭头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无名道:“醒了?吵到你了?” “睡醒了。”无名伸了个懒腰,瞅着桌上的平板玻璃,说:“那就是郎君说的要给仙宫做窗户的玻璃?” “是啊。”樊伉举起来正要给他送过去,被无名伸臂接了过去,指腹在玻璃边缘滑了一下,说:“挺锋利的。” 樊伉道:“这种吹出来的还好,要是拿金刚石切出来的边缘,那才叫锋利。” 这种的边缘都钝了。 无名没问什么金刚石,将玻璃举到窗边,对着阳光仔细看了许久,点头赞许道:“果真是仙术。” 樊伉:“……” 仙术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这个其实说穿了也是物质在特定条件下所发生的物理化学反应罢了。 不过,放到人们对于居住的地球的认识普遍还停留在地方说的程度上,这确实属于很高深的学问。 要不樊伉怎么在心底里有点鄙视贵族呢? 那些个世家望族总以贵族自居,认为自己是文化人,高人一等,看不起普通人。 其实在樊伉心里,那些贵族算个屁的文化人,真正的文化人应该是这些勤劳聪明的匠人才对。 贵族们是有学问,但他们的学问是为了统治者服务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去统治奴役另一群人。 只有这些匠人的智慧才是真正用于民生民计,推动社会发展。 这些人才让樊伉打从心底里尊重。 当然,这个时候樊伉很不要脸地把自己从贵族的圈子里摘了出来,放进了匠人这一类别里。 “走走走,去看我给你建的仙宫去。”无名把平板玻璃放下,兴致勃勃地提议说。
第90章 如果让一个人单凭想象,能想象得出未来两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么? 樊伉表示他自己是想象不出来的。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别说两千年,就是两百年都足够人世间翻天覆地一回了。 两千年? 那么遥远的未来,谁知道世界会变成怎样? 但无名兄做到了。 不曾亲眼见过,单单只靠着樊伉贫乏的语言描述,居然就将樊伉前世所居住的街区还原了个七八成,甚至连大街上的汽车,还有他住的小区后面那条圭塘河风光带都做了出来,灌了水,俨然就是一条小河。 樊伉看着眼前那熟悉的一草一木,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都说故土难离,他现在虽然还是生活在华夏这片大地上,但中间却跨越了两千多年历史所带来的差别,让他再怎么努力,依然像个旁观者一样与社会格格不入,无法完全融入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也许在他心中承认的家永远只有一个,那个远在大都市林立的两千年后,毫不起眼的普通街区。 无名兄复原的并不单单只是一个他们憧憬而不得的仙宫,而是樊伉前世存在的唯一证明,也是他永远无法言于他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樊伉内心无法遏制地涌现出一股伤感情绪,莫名地鼻子有些发酸。 他抬手摸着其中一幢小高层模型的外墙,脸上的表情显得既怀念又悲伤,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了。 他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一只修长的手覆上他的肩,抬眼对上无名担忧的双眼。 “郎君?” “我没事。”樊伉深吸了口气,把所有悲伤的复杂的情绪全部都埋藏起来,再抬起头时,眼里也毫无波澜,“就是觉得无名兄的这个仙宫做得太漂亮了。” 乘光则瞪大了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神仙们住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啊。” 好像跟想象中的有点不同,不过还是很漂亮的。 樊伉伸出手,指着高楼模型上面特地留出来的空洞位置,说:“只要等到玻璃作坊将玻璃做出来装上,就完成了。” 樊伉打算到时候再在上面弄个玻璃罩,既显得高档,也可以防止某些熊孩子或者熊大人人为地破坏。 可惜没有电灯,不然加上灯光效果就更完美了。 “郎君,仙宫建成了,真的要让别人来参观吗?”乘光很有些疑问。 如果换成是他,这么漂亮的仙宫他捂紧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愿意和别人分享。 “既然是仙宫,当然要和别人一起分享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樊伉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再说了仙宫推出去,那就是免费的给玻璃打广告的机会,相信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 一座不能住人只能看的仙宫,还是个伪仙宫他拿着有什么用啊,当然是用来尽量发掘经济价值了。 从放置仙宫的屋子出来,无名挨近樊伉,问:“今年贺岁首,郎君回长安吗?” 大汉朝的岁首在十月,如果樊伉要回长安的话,现在就该做准备了。 樊伉想了想,说:“今年没空就不回长安了,到时候安排人往长安送礼就成了。无名兄呢?回朐县吗?” 他记得无名兄好像提起过,他祖籍朐县。 无名道:“不回去,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他唯一的家人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陌生人罢了。 樊伉想起无名的身份,这个时候确实不好太高调地回乡,便道:“那今年就烦劳无名兄陪我在舞阳县过岁首了。” 听到樊伉不回长安时,无名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语气都欢快起来:“嗯,我们俩一起过岁首,就我们俩。” 樊伉失笑,发现无名兄平时总是板着脸孔一副特别可靠的样子,有的时候却异常的可爱。 到底还只是个少年人呐! 樊伉在心里默默吐槽。 “红薯应该可以挖了,趁着天气好,这几天就把红薯收了吧。”樊伉想起一事,又道。
172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