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蜿蜒,陆应淮跪下身,膝盖早已疼到麻木。 一叩求他平安,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面,闷闷的响声让人心里发酸。 二叩求他健康,瘦削高挑的身影俯身,跪下,叩首,掌心翻转向上。 三叩……陆应淮没有别的愿望,人不能太贪心,他只要江棠平安健康。 水泥地面上见了血,先是一点点暗红血迹,接着每一步都是更多的血。 血液从额头流到鼻尖,混着沙砾有些痒,陆应淮浑然不觉一般重复着一步一叩首的动作。 檀香味飘进鼻腔,寺院的钟声更近了些,那虔诚跪拜的身影伏在地上艰难喘息,身体歪倒在一边,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心口。 稍微缓过一点,便继续叩拜。 终于到了那寺庙前面,陆应淮吐出一口黑红的血,眸里终于有了几分光亮。 “他寿数尽了……”老和尚于心不忍,原本不可道破的命数也破例说与他听。 青年半边脸都沾了血,却并不显得可怖,或许是他眸光太温柔。 老和尚并未转身离开,反而静静站在原地等着青年的回复。 心口的疼痛太盛,陆应淮勉强站直了身体:“不会的。” “他是早夭的命,你留不住他的,”老和尚眼眸里满是历经多年修行的平和之色,“莫要太执着。” 面前的青年轻轻扬眉:“您看我的命格如何?” “长命百岁之相。” 陆应淮笑了:“那就把我的命数给他。” 把我的余生给他。 为减少江棠的痛苦,他再诚心求一份遗忘。 他要江棠忘记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 “回去吧。” 老和尚并没有让他进大殿,反而挥手让他回去,眼里带了些笑意:“你的命数早在上一世就给他了。” 上一世的陆应淮被救下后也能长命百岁的,他却选择追随江棠而去。他本不该绝的生命线被他一刀斩断,命运流转,那生命线被续到江棠身上。 所以佛说莫强求。 一切早已注定。 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陆应淮身体失重,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 他看见大火那天广阔的天空,心爱的人被他以命相搏护在怀里。 似乎连带着一些记忆也消失了。 身体的温度、心跳、呼吸……统统交付出去。 如果这些能够换回他的爱人,陆应淮没什么不舍得的。 他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这世间,这有江棠存在的世间,而后决然地闭上眼。 意识断片了许久,陆应淮又听见隐隐的哭声。 似乎是江棠。 宝宝哭什么?他没有忘记自己吗?为什么? 是不是佛祖嫌他不够真诚才求不来那份遗忘?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江棠记得他,他却死了…… 江棠连签了三张病危通知书。 医生走出手术室冲他摇头。 面前的人嘴巴开开合合,江棠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不明白,陆应淮怎么会真的舍得丢下他…… “哥,我不吓你了……哥……” 手术室里在给陆应淮卸下那些仪器上护士惊喜地跑出来—— “恢复了!病人心跳恢复了!” - 陆应淮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摸向身侧,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心口又开始疼起来。 “宝宝……”他挣扎着开了灯,看到蜷缩在床的另一边的江棠才放下心。 他把江棠捞到自己怀里抱着:“别害怕,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愿意抱着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真正的江棠拿着水和药站在床边看着陆应淮又一次把小小棠错认成他。 他从谢瓒那里得知,他醒来不久就又休克,差点没抢救回来,这事给陆应淮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他也是那时候才得知,陆应淮那场剿杀再生S级的行动中被对方的枪打中了心脏。 肾上腺素飙升让他不那么虚弱,可越是这样就代表伤得越重。陆应淮本该连回家都支撑不到,却因为得知江棠出事多撑了好几个小时。 心脏里的子弹几次移位,送进医院的时候他那颗心几乎是碎的——字面意义上的碎。 后来就留下了病根。 他差点没抢救回来这件事让陆应淮发了病。 如果不是谢瓒在他心脏停跳的时候说了句“江棠还活着”,陆应淮可能就撑不过来了。 这些事江棠都不知道。 因为他醒来的时候陆应淮就在他身边,带他去做检查,哄他吃药,夜里抱着他睡。 陆应淮根本就没恢复好,可江棠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后来陆应淮越来越不对劲,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曾经昏倒过,也不记得江棠已经醒来了。 他以为江棠死了,并且出现了幻觉。 但令人奇怪的是,精神状况差到这种地步,陆应淮竟然还能把江棠照顾得很好。 让人觉得他一半疯了一半清醒着。 只要江棠有需要,他就会给出回应。 “哥,还疼吗?起来吃点药。”江棠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拍拍陆应淮的手臂。 陆应淮马上转过身来,似乎忘记了他刚才就抱着“江棠”:“我自己可以,你别下床,累着了怎么办?” 他起身把江棠拉到怀里:“累不累?手酸不酸?” 江棠摇摇头,眼里汪着一泓泪。 陆应淮和以前一样对他好,他却觉得自己把陆应淮弄丢了。 江棠无比想念那双会温柔注视他的眼睛,而不是如今这样空洞黯淡映不出他身影的黑眸。 陆应淮短短的二十三年生命从来没有受过如此重的伤,也没有被如此打击过。 谢瓒说医院不适合他们两个恢复,给他们办了出院。 已经临近一月了,家里除了谢瓒偶尔来检查情况没有别的人来过。 一日三餐都是陆应淮在做,如果不出现幻觉的话,陆应淮和以前区别并不大。 江棠能做的事情很少,大部分事都被陆应淮包揽了。他以为只要他陪在陆应淮身边,一切迟早能好起来。 可是直到有天江棠睡着了被枪声惊醒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正常状态的陆应淮哄他睡熟,出现幻觉的陆应淮却又看见满地的血。 婴儿床里满是血迹,这次却是陆应淮的。 陆应淮蜷在那张小床里几乎占满了整张小床,他划开了自己左手的手腕,然后对着心脏开了一枪。 江棠大脑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联系了谢瓒他们过来的。 他不敢随便挪动陆应淮的身体,怕子弹再次移位会对陆应淮的心脏造成更大的危害。 只能从婴儿床的空隙里拉住陆应淮的指尖,跪在小床边呆滞地问:“为什么啊?” 陆应淮涣散的眼眸望着他,突然勾起手指擦了擦他的眼泪:“宝宝……” 江棠哭得喘不过气:“我在,我在……哥……你怎么……” “宝宝啊……” 陆应淮扯动唇角,只能发出一点气音,江棠却听清了。 陆应淮说:“我还给你了,你能回来了吗?” 陆应淮的记忆极度混乱,他以为那天他没有夺下江棠的枪……他不是想自杀,他只是想尝尝江棠经历的痛苦。 他甚至没想过他这么做,江棠也能尝到他当时的痛苦。 江棠骤然想起,认为夏凌是陆应淮的那些日子里,他再冷再疼都只敢自己蜷在床角睡。 他会怕“陆应淮”不开心而逼迫自己吃肉类,会在“陆应淮”问他要吃什么时候,迎合“陆应淮”的口味选一些他从不吃的肉类。 这些天…… 芯片对他的控制在地下室爆炸那天就已经消失了,是被迫养成的习惯导致他回到陆应淮身边还是会误以为身边是那个“陆应淮”。 他难受了只敢自己缩在一边。 陆应淮每次都会把他抱回怀里安抚。 陆应淮问他想吃什么,他给出的答案也永远是那些肉类。 如果陆应淮没准备,他就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连饭都不敢吃了。 如果陆应淮准备了,他就会乖乖吃肉,吃到胃里翻江倒海。 这么久以来,陆应淮包容他理解他,一遍遍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一遍遍安抚他“我们慢慢来”。 他没有一点好转,怎么让陆应淮不绝望呢? 陆应淮一定觉得自己努力得不够吧? 只要他不适,陆应淮只会觉得自己不够好,陆应淮从来不怪他,从来没有要求他快点好起来,从来没有半分不耐烦。 是他把陆应淮变成这样的。 芯片控制早就没有了啊。他早就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了啊。 陆应淮好不容易抱着他睡,睁眼又看见他在床角发抖。好不容易让他不要勉强吃不喜欢的东西,下一顿他还是吃肉吃到吐。 陆应淮一遍一遍救他,明明他也在幻想和现实间不断轮回。 “我回来了……”江棠紧紧抓着陆应淮染血的手,绝望地感觉到那手的温度在消退,“哥,你别睡,我回来了……哥……” 陆应淮形状好看的桃花眼温柔弯着,至此眼中都没有半分责怪,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睛在不受控地闭上。 “哥……” 江棠握着的手也软软垂下。 他把那只手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哥,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你别睡啊……” “别哭,哥哥……不走……” 或许陆应淮具有心疼江棠的本能,他模糊地安抚了一句。 江棠的眼泪彻底决堤。
第213章 别怕,哥哥在呢 “江棠啊,那个……”手术室门前,时非承犹豫着开口。 “?”江棠抬起哭肿的眼睛看他。 桑颂揽着江棠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不赞同地道:“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 “告诉我……”江棠还带着些哭腔,“是我哥又怎么了吗?” “他……你也知道你之前身体很差,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趟回家之后你没有再吐过血了?” 他这么一说,江棠才发现,回家的这段时间那些难受到濒死的症状都没有了。 因为陆应淮的状态不对,江棠才一直没有关注这些细节,可他几个月来都是病恹恹的,怎么会突然就好了? 是陆应淮做了什么吗?江棠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时非承有些不忍,但这些事江棠是有知情权的,“他注射了刺激信息素分泌的药物,然后把所有的信息素都抽出来给了你。” 他们曾经有过标记,只要有足够多的信息素就可以让江棠好起来。但是腺体释放的那些肯定不够。 江棠眼前发黑,似乎看见上一世自己抽取信息素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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